●高铁经过我的家乡
如果不是中国太大,有人会记住
河南。如果不是河南太大,有人会记住
驻马店。如果不是驻马店太大,就会有很多人
记住一个叫胡庙的小镇
中国还是太大,很多人不知道这个地方
也有很多人把它遗忘,像那些早年离开的人
陌生人和高速铁路上疾驰的火车
大地飞旋,家乡不肯为钢铁的轰鸣挪移半步
很多人离开,火车一列一列远去
家乡被抛在身后,像一截废弃的铁轨
我多次隔着车窗看见了家乡
看见大槐树的手,抓住童年的风筝
看见麦苗收藏着鲜花和雨水
可是火车一闪而过,仅为一句诗留下注脚:
“不要忧伤,故乡是用来遗忘的”
高铁经过我的家乡,除了碾出两行泪痕
没有留下更多。我像一个不孝的人
一次一次拒绝召唤,家乡依旧像母亲一样
敞开清贫、简单与从容的怀抱
等待飞奔的大地上,火车一列一列驶过
●村庄不说话
过去的方言,还在石巷里摇晃
一路咳嗽,结满茧子,恍惚的灵魂
像站在夕阳之外
老槐树长满去年的尘土
树梢上,驼背的风
已无力扶起一抹新绿
落锁的门户,像永远合上的嘴
两扇窗户的眼睛
说不出门槛上坐着的伤
瓦缝里的老屋,在蜘蛛网上
搭好时间的梯子,等待夜里的冷、破碎
和白天一次麻雀的心跳
零散的人,披一身夜色归来
带着泪水和鲠在喉咙里的痛
在老屋埋下多余的命运
今夜,村庄不说话
不说话的村庄,前边是墓地
身后有微弱的星光
●远去的故乡
整个下午,我都坐在恬静的草木里,问候
遇见的过往:
“嗨,伙计,你的故乡是否已是春天?”
在汝河以南,春天不会马上到来
但是麦苗已经返青,它们借风的脚踝
把故乡奔跑成一幅黑白山水
农人们泳在水墨里,举手,但不发言
并不是因为冬天仍然漫长,而是乡亲们的生活
还很清苦。在老屋,他们支起炉火打磨镰刀
期望收割未来的一片金黄
实际上,故乡没有更多的回忆,献给
断裂的叛乱之夜,故乡之外,不再是故乡
就像山下新建的矿区,砖瓦整齐,漂亮
使故乡看上去更低,羞愧,无地自容
一群湖北佬,追逐姑娘们
买卖刺绣和青春。如今的汝河两岸
到处是化工厂高高的烟囱
夜幕降临,人间的烟火明明灭灭
像我身体内收藏的悲欢离合
故乡的过去时,被挂在传说的桅杆上,远了
只有矿车巨大的灯柱撞开夜空
让我看见,远去的故乡,正飞过泪水的丛林
●站在故乡的深度里
崖头上鹧鸪叫了。绣花姑娘
轻轻一挑,柳绿了,燕子来了
姑娘心里装着另一个春天
采沙人守着某些水域
构思远方的城市
偶尔也在心里修一座大雄宝殿
牧羊人吼声豫南梆子上路
拽住一条河的湿润追赶花汛
汝河两岸的手镯上,缀满了土地的恩泽
鹧鸪声声,把潮湿的土地松软
麦子借风的脚踝奔向成熟
擦亮的锄头泊上二月的窗台
我站在故乡的深度里,把庄稼,炊烟
和生生不息的谣曲,插进胸膛
只为在异乡还能听见永远的回响
●黄昏赋
黄昏比冬天更辽阔,也更让人
担心,没有人肯定,落下山去的夕阳
明天会不会如期而至
在山村,夜色先在山林里徘徊
密谋一个叛乱之夜。我坐在屋檐下
等待第一支箭,射落夜的羽毛
被黄昏覆盖的故乡,与季节隔着一些新绿
就像我和老屋隔着一些身世:
驼背,咳嗽和残疾的方言
修辞里归来的人,卸不去内心的石头
和冷,黄昏直接进入身体
取出睡眠的碎片,和压在喉头的哭
归巢的鸟,辞别一缕炊烟
最后的晚霞辞别了地平线
黄昏的城门无人看守,谁能把谁留住?
远处的灯火,一点一点亮起来
像黑夜的手,紧紧抓住了
失眠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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