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四岁。记得是高一秋假期间,爸爸身体不好,不能做重活,姐姐不知道去哪里了,两个弟弟小。妈妈决定派我和十岁的大弟弟去二十里外的上官村去拉煤,其实就是去买烧火的煤。
零晨也不知道是几点,那时候没表,也没钟。大概我觉得是二三点吧,妈妈把我叫醒,把弟弟也叫起来,架子车就在院里放着,车上放上两个麻袋,妈妈是叫我和弟弟去拉煤,就拉四百斤。一是因为太多我和弟弟拉不动,二来因为我们家当时就那么多钱,买回来在冬天够烧一小段时间就行了,别的时间可以烧些柴草之类燃料度过难关。天真黑,那时候也没电,也没灯,到处都是漆黑一片。一会儿,我邻居存叔去我家了,他是和我姐弟俩做伴去的,他自己一个人拉一辆车子。妈妈把车上的攀绑好,叮嘱我要听存叔的话,买煤的时候要买成块的,好烧的。钱让存叔拿着,付钱也让他来付。记得那时候煤是二分钱一斤,妈妈把八块钱给了存叔。我把攀搭到肩上,弟弟坐到车上,我跟在存叔的后面,朝着漆黑的夜走去。。。
以前知道拉煤的事情,爸爸去很远的几百里外的 鹤壁市拉过煤。他讲过路上很辛苦,他实在受不了,几百里路一个人拉上千斤的煤,遇到顶头风还有大坡地就更走不动了。可是自己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初生牛犊不怕虎,从小就一直做农活的我,并没有预料到此一去会有多少艰辛,会超过自己承受的极限。觉得说归说,做总还是没事的。
存叔是个急性子,那时候他三十来岁,走得可真快。而我,很瘦又很矮小,怎么也赶不上他。但小孩子跟着别家的大人出去做活,别人能带咱去都不错了,如果你在路上还要人家照顾或者找些麻烦,那就会给家里的大人很丢面子,下次人家都不带你去干活了,并且人家从此会看不起你,觉得你这家人大人小孩子都没志气的。那时候我上高中一年级了, 懂得很多事,有理想有抱负,就是累死,也不能让别人看不起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存叔在前面走得飞快,而我拉着弟弟也紧跟着,天黑路不平,陡坡和坑洼不时的搁着脚,车轮辗在上面也左右翻腾,车子觉得越来越重,腿越来越酸沉。而感觉存叔走得越来越快,我在他的后面,又累又怕,除了怕跟不上他的脚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天气很黑,光觉得自己的身后有鬼之类的不干净东西跟着。现在想来,就是鬼也会怜悯小孩子的。它们也不会吓唬我,也不会伤害我的。
天越走越亮了,我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终于,一缕阳光从东边露了出来,我感觉害怕这一边的心终于放下了,即使再累,死了也要撑着。因为现在才只是去,回去的时候除了还有一半的路程,还要负重四百斤返回,体力会更加不支,所以,累死也要坚持。不能让别人说谁谁家的孩子没出息,拉个煤都没拉到家怎么怎么之类的话,为家里争气,长大了让大人过上好日子,时时都得努力,再难都要坚持的信念一直支撑着我活下去,一定要把这车煤拉到家!
到煤厂了。煤厂可真大,煤可真多,在我看来,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清晨的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很明亮的光。存叔告诉我说,这煤成块的最好烧,让我和弟弟和他一起爬上山似的煤堆,一点点地捡煤块。浑身是汗水的我,在煤堆上爬来爬去,脸上身上全被黑泥包裹严实了,可能都成个小矿工了吧,我没看到自己,但那时候一定会是这样的。好不容易捡到有四百斤了,称好了,一问价钱,二分二厘一点不少。存叔一打听当时一起买煤的人,说劳店还有更便宜的,离那里十三里地。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如雷轰顶,想到快累死的人还要拉着弟弟走上十三里路买了再回去,我真的想坐到地上痛哭一场,但为了给家里争气,我不敢这样做,也不敢与存叔有争执,只有不情愿地随存叔向劳店走去。但这会我没哭,也没表现出不愿意。
到劳店了,同样是扒了很多煤块。一口水也没地儿喝,一口干粮也没吃的我,饥肠辘辘,疲累不堪。拉着四百斤重的架子车,跟着存叔艰难地往家的方向返回,每走一步,都觉得浑身的肌肉像裂开似的。脚很轻,车子有点拉不稳了,但这肩头的绳子和手中的车把我始终没有放下,弟弟在后面跟着,也累得够受。我觉得他根本没有一点力气给我推车了,后来干脆就拉他一会儿,让他走一会儿路。这一路,我觉得自己在死亡线上走了一圈,上坡的时候车子在后边坠着,险些把我坠回坡下,下坡的时候车子很重,要使劲往后坐着,不然车子的推力能把你翁到车子底下。每走一步,没有力气别着车子都会被车子从身上辗压过去而没命的。就这样,一直和死神较量到日落西山,才走到我们村的西口。有一个不小的坡地我再也无力拉上去了,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这时,比我大一点的邻居船哥恰巧从外面拉锯回来路过这里,他扛着个大锯也很累的,但他还是放下自己的锯和行李,帮我把车子拉回了家。到家我都吃了什么,说了什么,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可是这次拉煤的经历却让我终生难忘,但到现在我一直想不通,父母为什么让我做这样超出孩子极限的活儿,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是那么没有安全感,只有比实际年龄更成熟的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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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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