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节我们没有在家乡。大年三十放假，中午我就和儿子小妹去父亲的坟地去祭奠。走去的路上，本来天气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走了没多久就感觉到有些体力不支，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似的。尽管我不想让大家知道，可细心的妻子还是看出来了。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说没有，就是走不动路了。也许是一直很忙，突然歇息下来，心里没有了防线，失去了一种精神的缘故。

今年注定是要伤心的。我们跪在父亲的坟前，看着荒凉的黄土地在寒冬的肆虐下变得有些惨不忍睹，我的心里真的就像被用刀子在搅割。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父亲不该走，他应该和我们过这个大年。给父亲烧纸钱，没烧几张我就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了。这段时间我感到自己变得异常的脆弱，不能去思考，不能去回忆，更不能去思念。

回到家我对母亲说，过完大年初一，我们就去省城吧。母亲点点头表示同意。五十年了，除了我在部队当兵那四年，我从来没有在家乡之外度过大年。这是平生第一次，也是我最无奈的一次了。初一早晨，我早早就被窗外的鞭炮声惊醒。我知道，大年对于别人来说是个喜庆的日子，可对我来说，却是生命极度受到煎熬的时刻。

因为初一祭拜完父亲我们就要去省城。所以我也不敢赖在床上。妻子做好饭，我去小妹那里接母亲。其实我们两家就住在一个小区，前后两座楼上。人家吃的是年夜饭，我们今年吃的是团圆饭。所以小妹一家也都来了。吃完饭我们收拾停当就起程去省城。大年三十晚上我们就预订了宾馆。尽管我知道大年初一不会有太多的人行走在异乡。可我还是觉得应该预订。

走的时候我特意把父亲的相片也带上。我觉得父亲应该还和我们在一起。五十年了，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心灵如此的空旷。也许是大年初一的缘故，也许是大家都在家享受天伦之乐。一路上车子很少。所以我们很顺利就到了省城。登记好了宾馆，就在隔壁的顺风肥牛吃小火锅。往日里，这里人很多。可是大年初一却显得有些冷清。过去父亲也喜欢吃这家肥牛火锅了。我想，既然是带着父亲来，就应该吃父亲喜欢的饭菜。

吃完饭，在宾馆休息了片刻，我就多母亲说，去商店转转吧。母亲说，大年初一商店里怎么会有人呢。我说省城比不得我们小县城，一定会有人的。平日里省城最难的事情就是拦出租了。可初一却没有了这个烦恼。刚出宾馆，出租就停在我们身边，询问我们要去哪里。我看看母亲，因为没有目的，所以我想就随母亲的心愿吧。

母亲知道我的意思，说去哪里都可以。于是我就说去最近的那所百盛商厦吧。从住的地方到百盛商厦最多也就三站路，要不是有年迈的母亲，我们完全是可以步行前往的。来到百盛，这里的游人还真的不少。看来时代是不一样了，人们对过年的理念也在悄悄的开始发生着变化。妻子小妹自然是对服饰感兴趣。儿子自从有了女朋友，整天就像是掉了魂似的，手里拿着个手机，一个也不停歇。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今天的小青年的热恋，可我觉得儿子很在乎手机里每次来到的微信。所以妻子小妹去了三楼，我和母亲就在一楼走。不知不觉我们来到卖首饰的地方。我发现母亲趴在柜台上很认真的看。我也就凑上前去。可能是大年初一转的人多，买的人少，所以服务小姐似乎也没有平日那么热情。

我问母亲在看什么？母亲说，她看项链，她觉得眼前的那条项链很漂亮。于是我说拿出来看看。服务小姐拿出项链，金光闪闪的，还真的就是漂亮。母亲把项链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因为母亲长期患糖尿病，视力已经很不好了。但是我能感觉出来，她老人家很是喜欢这条项链。

我对母亲说，要是喜欢，就买了吧。母亲微笑和看了我一眼。这种微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给我带来欣慰，反倒让我有了一种久违的辛酸和伤感。要知道，这么多年，母亲为了我们兄妹，为了这个家，可谓是受尽辛劳。要是放在过去，她老人家喜欢一条项链，就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的。可现在她老了，她老人家只能用这种微笑给儿子一种表示。不是我多情善感，也不是我刻意要矫情，我只是觉得，人这一生，什么都可以忽略，什么都可以忘记，唯独不能忽略和忘记父母的恩德。

我再一次强调既然喜欢了买了下吧。这时候母亲说话了，问服务小姐有没有五六克重的项链？服务小姐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有是有，只是那些小克数的项链都是小姑娘们戴的，老人戴那些不好看。母亲这时候低着头，还在努力的看着手中的项链。我问服务小姐这条项链有多重？服务小姐说，二十四克多一些。母亲说太重了，也太贵了，算了，不买了。

我说买，就买这条。服务小姐大概一直还没有开张，一听我说买，马上热情异常。说因为是大年初一，又是儿子给母亲买项链，他们老板说了，遇到这样的顾客，就可以给赠送一条纯银的项链。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外的收获，还是人家促销的手段。不过我想，不管是什么，也算是大年初一送给母亲的儿子心愿。

我付了钱，母亲把项链拿在手里，可嘴里不停的说，太贵了，买个便宜一点的就行。因为她原先就有一条五六克重的项链，结果不小心让我父亲给弄丢了。所以就想再买一条留个纪念。只是没想到现在的金价会这么高，这条项链会这么重。我笑笑说，不重不重，既然喜欢就买了。就算是留个纪念吧。

我嘴上这么说，其实我的心里此时此刻都在流血。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人世间会把那么多的美好词汇都用给母亲。在我们家，别说母亲想要一条项链，要不是为了这个家，母亲就是要一身金衣也不过分。买完了项链，母亲说她累了，实在是走不动了，想坐下来歇歇。正巧百盛的购物条件还不错，就有休息的地方。于是我陪母亲坐在喝饮料的地方，我给母亲要了一杯热茶，给自己要了一杯加冰的可乐。母亲开始埋怨我了，说我就是不听话，糖尿病也十几年了，怎么一定记性都没有，还要喝含糖的饮料。

我说不碍事的。就喝一点点。别说我也已经年过半辈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母亲的身边，我总觉得自己就是个儿子，永远也长不大。要我说，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就是长不大，真的有一天长大了，成了真正的父母，真正的爷爷奶奶，那么生命的厚重就会开始把心灵压迫到无法释怀的程度。

我和母亲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小妹和妻子总算从楼上下来了，看来她们也有成果。因为是大年初一，因为特殊的日子，所以我看得出来，她们心情不错。大年初一进行采购，这也算是我平生第一次。我看时间不早了，就说该回宾馆了。我们倒是无所谓，只怕母亲年迈多病，会吃不消。

晚饭我们是在宾馆吃的。很简单，就要了几个热菜。吃完饭，母亲说她要休息了，可我们还觉得没有尽兴。既然第一次大年初一出来，总不能在宾馆蒙头大睡吧。安顿好母亲，我看天色也开始黑下来了。我就给大家建议，是不是该出去看看省城的夜景，看看夜幕下这座古城的风韵。大家同意了，我想这回我也该发挥一下自己已经丢弃多年的摄影爱好。

我开始装备自己。我把那个效果不错的小数码相机挂在腰带上，背上我的佳能5d3，脖子上挂着佳能60d,光是这些设备少说也有八九斤重。妻子和小妹一看都大笑起来，说我真是个神经病，这么冷的天，晚上出去也就是转转而已，我这身打扮，是不是有些太潮了。不过这时儿子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儿子说，摄影就该有摄影的样子。既然我们要去看夜景，没有好设备怎么能拍出好照片呢。

出了宾馆，省城的温度要比家乡温和多了。没走多久，我就感觉自己已经是全身发热了。不过小妹和妻子却不停地说天真冷。这也难怪。本来是大冷的天，可她们为了身材，为了所谓的骨感美，非要穿的单薄，上帝不会因为人间的美与不美另眼看待谁，所以受冷那就是自然的事情了。

我们住在东郊，距离省城著名的明城墙很近，大概也就一站多路。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城墙根下。大年初一，古城墙被打扮得富丽堂皇，灯火通明。这时儿子问我，这样的夜晚能不能照出像画报上的那些夜景来呢？我说怎么不可能呢。一定能的。但儿子是半信半疑，说他已经用我的装备试过了，效果不佳。我一听就要笑，说我们现在用的都是单反相机，单反最了不起的功能就是可以体现人的意志，既然自动程序不行，那就要用手动的。这也是玩单反其乐无穷的精髓所在。

还可以手动？儿子好像还不明白。我说当然了，这个世界不管怎么发展，科学不管怎么先进，最终决定成败的还是人。人是生命世界里的精品。只有人才可能决定这个世界的优劣。我说完就开始摆弄相机。按照我平日对光线的理解，我把光圈和快门都做了相应的调整，然后选准自己感觉不错的角度，按下了快门。儿子就站在我身边，我拍照的时候，他还坚持自己的观点，说我选的角度不好，这样拍出来的照片一定不会有好效果。

可是当我照完几幅，儿子回放一看，大叫起来。说太好了，怎么夜景还能照出如此的效果来。儿子开始有所悟性，说难怪大家都喜欢玩单反相机。不过大家玩单反有些资源浪费了。他也曾经用过单反相机，但是都是调整到自动那个程序里，所以拍摄出来的照片给人的感觉很一般。

我说摄影其实和写文章一样，每个人都应该有每个人对眼前画面的理解。只有理解了画面，才有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构图，去展现。要是光把画面收进摄影框里，那简直就是一种低级的劳作，不可能成为创作的。因为儿子一直叫嚣着想学摄影，所以我也就趁机给他讲讲关于摄影的一些理性东西。

时间大概过了晚上十点钟，妻子小妹还有儿子，大概都因为了体现自身美，这会儿冻的有些坚持不住了。嚷着要回宾馆去。可是我这会儿已经是大汗淋漓，正在兴头上，自然是不会接受他们的建议。最后我让他们先回宾馆，我在独自一人走走，好好感受一回古都在寒冬的夜里到底该是怎么样的一个故事。

他们走了，就留下我独自一人走在古城墙下。尽管这时候游人还不少，可能也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大家都显得匆匆忙忙的。夜里没有了白天的那种喧嚣，显得安静了许多。很多次了，我总想一人悄悄的走在这全国著名的明城墙边上，感悟来自于那个年代一丝的历史感悟。可总也没有机会。今天总算如愿了。

省城的这些明城墙被誉为中国四大古城之一。我小时候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的古城墙和现在不一样，虽说破旧，但是很沧桑，让人有一种历史的厚重，一种对历史的眷恋。可现在的城墙早就被修复的焕然一新，尽管到了晚上辉煌雄伟，可是怎么也让找不到那种对历史的沉思。我尽量想选择好的角度，想用自己对大明的理解去完成摄影框里的那些构图。可是照出的相片，单从摄影的角度几乎是无可挑剔，但是对于一种对历史的认识，我总觉得少了几分神韵。

我先是从城中走到城北，又从城北走到城南。尽管城墙和城楼被灯光装点的令人羡慕，可是很奇怪，羡慕总归是羡慕，怎么也到不了震撼的程度。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常来这里的护城河捞鱼虫，那时候的护城河不像现在已经被修复的完美无缺了。那时候的护城河河边有草，河水虽说不很清澈，可是散发的却是一种泥土的芬芳。现在河岸尽管已经栽上了很多树，可河水里散发的已经成为一种人们对工业废水的无奈。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看到游人越来越少。当我走到城南的时候，城墙根下只留下两位老人借着灯光在博弈。我出于好奇，也凑上前去。因为我觉得这时候大概已经快到零点钟了。大年初一的夜晚，金碧辉煌的古城墙下，一对老人在下棋，尽管当时我没有想出是什么样的主题，可我下意识的感觉到，这也许就是一段历史真正的故事……

在老人身边站了很久，老人才发现了我，转头看我大小相机挂了三台，就笑呵呵的说，如今来这里真正寻梦的人都没有了。也不怪大家，因为这里早就没有梦了。老人说完接着下棋，我当时听了这一席话，突然也觉得刚才头上的汗水也变得冰冷冰冷的。莫非我也该回宾馆暖和暖和了……

照相机里留下了不少我的寻觅，尽管我也知道寻觅历史不是一种随意。尽管我知道我留住的是画面，不是历史，但是我渴望这些现代的画面中还有历史的影子，那怕很少很少也行，毕竟它也算一种影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