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小王出去后,万嗣光的心咚的一声,堕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洞里,瞬间,惊恐就毫不犹豫地爬上了他的脸。他的背脊沟里在流汗,汗水如像蛇一样,缓缓地爬着,感觉是冰凉冰凉的,令他惊恐不已,毛骨悚然。
万嗣光苦着脸,深深地叹了一声。他感觉他最近一段时间是多事之秋,他和周茜的那桩风波才刚刚平息,又陡起一波!
当然,他并不知道张本然和孙超会不会给他制造麻烦,算不算又是一次风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万嗣光在教育系统是呼风唤雨的人,这位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为己任的人,还怕两个人!一个是周荀,另一个是张本然。他对周荀的怕是一种敬畏,周荀是周萦的哥哥,虽然周荀手上捏有他的把柄,然而,哪怕就是天大的事他都能化解,有惊无险,这种怕只是怕在表面上。可张本然就不同了,他深知张本然这个人的厉害,他怕在心里,怕在骨子里,怕潜入到了意识里,是一种本质的怕。不可否认的是,他整倒张本然后,一度获得了极大的快感。可是,张本然是一个整不死的人,嘴就像一个高高悬挂的高音喇叭,天天讲他的坏话。消息常常经别人传到他的耳朵里,说实话,他心里是极为恼怒,可他要深呼吸,气运丹田,在别人的面前显示出一个“政治家”的风度,他笑了笑,说,“这人的个性我了解,他就一张嘴,但人并不坏,他愿说就让他说去吧,他是一个老同志,又是我的老领导,老同事,他说我,我不会见怪的;但要是换成别人……”当话说到后面时,他的眼睛突然冷到了零下,脸上是冷酷无比,并且做了一个劈掌的手势,还嘿嘿地笑了几声。谁都知道,这是一语双关,敲山震虎!让他最高兴的是,近三年来,张本然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太说话,每天就是看看报,喝喝茶,睡睡觉。他一直于暗地里留意着张本然的动向,当他看到这位张校长——昔日的精气神全然不见,只有一脸的麻木。于是,他在心里放声大笑,哼,张本然,你也有今日哇?你不是很牛吗?再牛呀,哈哈哈!为继续寻找刺激,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有时还故意和张本然打招呼,一声老张来,还一声老领导去的,语意亲热、黏稠,而声音里多有讥讽的味道。他曾多次示意王秘书,叫他多多关照张督学,有什么情况和他说一下。王秘书贼精贼精的,是一个明白人,一点即通。他从平时掌握的情况来看,冷板凳,张本然天天来坐,从来不迟到早退,更没有缺勤的记录。那么,昨天张本然和孙超在一块,今天又突然没来上班,这是为什么?他一下子把孙超儿子写人民来信的一事和这件事联系在一起,接着,他吸了一口凉气,心里问了句,难道他是幕后主谋?
是主谋又能把我怎么样?证据呢?证据呢?哈哈哈!一想到这里,他心里顿时释然了许多。不知怎么回事,他对张本然就是不放心,为什么?他回答不了这个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那种奇怪的感觉。潜意识告诉他,不行,对这个张本然决不能放松警惕,这可能就是一只睡狮,一旦醒来,后果不堪设想!他又在心里追问,他和孙超一块去干什么呢?今天又去了哪里呢?他警惕的意识,采用军警的手段,进行了一次全面排查,又作了地毯式搜索。然而就是没有发现定时炸弹和地雷。他又想,难道他掌握了我的一些情况?难道他和孙超这次联手要在全县教育工作会议上搅局?难道……
一连串难道之后的结果,是他的连连摇头。他认为出现这些情况的可能性不大,理由有二:一,他虽然是个督学,其实就是“齐天大圣”一个虚衔而已,信息对他而言,是闭塞的;二,孙超连这次开会的资格都没有,联手搅局的可能性不大。他最希望有一种可能,就是张本然于会场扰乱秩序,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到时他就会借助法律的力量来把张本然一棍打死,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想来想去,他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张本然和孙超同系天涯沦落人,断肠人碰上了断肠人!倏尔,他的心,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哼,活该!
一连串的难道一一排除后,掉入黑洞之中的那颗心在慢悠悠的上来,渐渐复位了。一会儿,张本然和孙超就在他脑中变得模糊了,只剩下点影子,眨眼间就连影子也没有了。
他拿了张报纸,见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刊登着《踏石有印,抓铁有痕》的文章。文章的标题是习近平总书记在反腐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一句最经典的话。他看了几行字,就是提不起精神,眼皮在打架。他睁开眼睛,又瞟了一眼文章的标题,眼皮又很不听话地合上了。他疲惫不堪,要睡觉。
难道他也喜欢“班睡”?不是。昨晚他和赵玲玲颠鸾倒凤、“龙凤呈祥”地疯狂了一整夜。
哦——是这样!那把赵玲玲和周茜相比,他更喜欢哪一个?他说,各有各的味道。他喜欢赵玲玲是毋庸置疑的。赵玲玲今年三十六岁,正是女人美丽的年华。一张清秀的五官,有瑞士手表一样的精密,富有古典美,单从眼睛上看,又有现代女人的风情。她个头适中,长得丰满,但肥而不庸,不是让人厌恶的那种“丰乳肥臀”,皮肤很白,细腰,一对ru*房坚挺,屁股圆润,弧线柔和优美。每次,他总是反复地看着她的身体,他曾笑着说,玲玲,你的身体上有山川河流,有密林幽境,还有星辰日月!你是一个标准的“玉孤精!”
说起来很奇怪,他和周萦睡在一起,有时,下面那东西真不是个东西,像睡死了一样,唤都唤不醒;和赵玲玲或和周茜在一块就由不是个东西变成个东西了,变成了一个很厉害的东西。周茜曾说,“真看不出,姐夫你的宝刀不老!”他的确是宝刀不老,昨晚他一连要了赵玲玲几次。都五十多岁了,没想到他还这么勤劳,做起事来认认真真,出勤率还这么高。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猛一睁眼,定神一看,他一脸惊讶,兴奋地喊了一声爹。
大拇指穿着一身整齐而又得体的衣服,手上拿着一根旱烟枪。这根旱烟枪与他的这身穿着显得极不协调。他一屁股坐到了沙发里。表情古怪,似笑非笑。
爹,你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吗?声音里就像有火药一样,脸严肃得有点儿可怕。
爹,你穿的这身衣服很好看,这款式我从没有见过。
我们那里的人都穿这样的衣服。大拇指的脸上,转瞬间爬上了一丝得意。
爹,妈好吗?
好着呢,我和她最近搬了家。
搬了家?不住万家老屋了?住哪?新住的地方好不好?
早不住老屋那里了。新住的地方叫野岭乡、黄土坡大队、柏木生产队。这地方好着呢,天古怪的蓝,云古怪的白,草古怪的绿,山古怪的青,花古怪的红,水古怪的清……大拇指像如数家珍,数着数着笑了,是古怪的笑。
爹说的这个地方,他从没听说过,心想,难道爹不是住在我们这个县里?或是一时想不起来我们县的这个地方?他没有再深入去思考,然后高兴地说了句,爹!看你的气色很好,像年轻了许多。
我们那里的人从不勾心斗角,平等、友善,不像你们这里的人,斗得你死我活。心累呀!你们能不老吗?
你们这里的人?他听得一愣。难道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而后又笑了,心想,爹说的你们这里的人可能是指的我们城里的人。他说,爹,你住的地方有那么多的古怪好,我哪天去你那里,看看你和娘。
大拇指突然脸一沉,说,不行,我们那里还没有为你修通你去的公路,公路通了,我想你自然会去的。
爹,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吧?
嗯,是有事,我看你有病,我就来了。
有病?爹,你看我这不是很好吗?他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爹,我的身体最好了,一点病都没有,好得可以去当兵。
你是病在心里,病在脑子里,病在骨子里,危险哪,我的儿!
他一下子吓得呆若木鸡,心想,我有病吗?我有病吗?!
大拇指看了一眼他办公室里的布置,然后用一双不屑的眼睛盯着他,像不认识他似的。良久,大拇指才说,你和我身上的气味不一样,你是我生的我养的,你身上就怎么找不到一点我的影子呢?
爹,我是你生的呀,我身上怎么就没有你的气味呢,有,绝对有,绝对有!
大拇指说,你是共[chan*]党员,我也是共[chan*]党员。你讲究排场,贪图享乐,你和我身上的气味绝对不同!共[chan*]党员的气味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你知不知道?
他一听乐了,说了句,爹,你还懂得真多!
爹不识字,就知道这句话,爹是在入党宣誓的仪式上,听别人说一句,我也跟着说一句。这句话,我就记下了,我一直记在了心里,记在了魂里。而你呢?你身上的气味变了,有股腐臭味。闻到你的气味变了,我就大老远的来找你了。你想听听我说你得的是什么病吗?
他低着头哝哝地抢白了一句,没病!
还说没病!那我问你,你整没有整张本然?你说!你把人家整了五年,让人坐冷板凳。这是个人才呀!是个大人才!他是国家培养的,国家花了那么多钱培养他,正当他报效国家之时,却活活断送在你的手上!大拇指表情严厉,声音越说越大。
他呆了,心想,这事爹是怎么知道的?
爹知道的事多了!
他更呆了,心想,我心里想什么,爹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看了一眼他爹,见爹的眼睛很特别,像科幻片中外星人的眼睛!他立马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难道爹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呢!大拇指双眼一瞪,像要吃人一样。你把赵玲玲睡了,还把小姨子也睡了,什么品德?睡了不说,你暗中策划,闹得孙校长家破人亡,你还是人吗?嗯——!你贪得无厌,你暗地里和印刷厂、服装制造厂、木器加工厂,慧星、慧日、慧月三所私立中学的老板勾结,你得了多少冤枉钱!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仅凭马上要发三百多顶帽子的这一件事,你又搞了多少钱?大帽子大价钱!小帽子小价钱!不给帽子不给调动的,就退礼退钱,表面一看,做得挺光彩挺廉政的,这叫既做b*子又立牌坊!你到底有多少钱,你心中有数,我就不说。不说钱,就说物,你家还有几支名表,每支价值几十万,有一双一万多块钱的皮鞋,有一根价值几千元的裤腰带,这总不错吧?……
他听得心惊胆战,心想爹一定不是人!他一抬头,看着爹那张要吃人的脸,看着看着,爹的脸倏地就变成了一张老虎脸,一眨眼又变成了一张狮子脸!变,变,变,倏尔变得青面獠牙,手上的那根旱烟枪也变成了一把寒气逼人的索命剑,他眼前一黑,哇的一声,发出了绝命的呼叫。
拼命中,他双腿用劲,一下子从沙发前站了起来,一睁眼,爹不见了,办公室里空荡荡的。他醒过神来,苦笑了一下,爹死十几年了。他又坐了下去,静下心来,细想了一下刚才的梦,想着,想着,他又出了一身冷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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