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故乡
故乡被黄昏的潮头
意外地留在岸上。身后是山,有沉默的岩浆
不肯为火山挪移真身
脚下是河,它正用有力的臂膀
把自己举向天外
——黄昏里,故乡愈加凄美
故乡就在眼前。又看见山路上爬坡的拖拉机
把亲人的牛羊贩向山外
渡桥上的民工,等待一担挑脚生意
他们奢望把生活往高处挑一程
桥下,姑娘们正忙着向矿工兜售刺绣和青春
一根绣花针,是她们宿命里的一截木桩
我绕开故乡的伤痕,低头走路
像落单的羊在寻找草胡子
偶尔飘下三两片雪花,也不去摘
遇见过往,也不去问
只想回到老屋,烫一壶家乡的米酒和谣曲
与那一缕久违的炊烟
一起聚合,又一起飘散
●我走在夕光里
黄昏的镰刀,飞出生铁的寒冷
正一点点收拾破败的山河
此时,我走在夕光里
身披落日的大氅,像渡口的旧时光
泡涨了游子的行囊
有太多的记忆要由乡途说出
说出村舍,说出空怀的等待
和泪水里深度的盐份
归乡路那么长,长过我放眼的远方
我次第经过夜色的灯盏、河流
在心中的夜空里,升起星星的桅杆
牧羊人吆喝着从山上下来
他们有着免费的忧郁和快乐
山下,一辆拖拉机的灯光
让我看见故乡的沉船上,窜出一成不变的炊烟
它多像晦涩难懂的暗语
让失去故乡的人,无法打开它隐喻的拉链
夕光收尽
我还在路上
●风在低处吹
风在低处吹
仿佛人间的爱也落到了低处
大地一片洁白
只有村舍和流浪的石头
抖动着乌鸦的翅膀
风在低处吹
山林里埋着蛇的冬眠,豪猪们
正用尖刺拒绝寒冷
河滩上的芦苇,抱住归去的马蹄
她白茫茫的头发,映出一片落日的夕阳红
冬天,原来这样简单,这样令人眷恋
我突然觉得,风吹落的雪花
正在我身体里做一弯迂回的溪流
为失重的爱恨融化云朵、星辰和孤独
就像冬天容下了所有的枯竭和泪水
●故乡依旧
黑夜,依旧怀着莫须有的空虚
就站在你的近处,仿佛一个
巨大的隐喻,正张开冷湿的爪子
为散居的村落披上隐体的裙衫
久违了,含泪的月亮
久违了,奔跑的星群
故乡依旧,我站依旧的山梁上
像个悲悯的诗人,察看心中的山河
汝河水闪闪发亮,它伸出两岸的双臂
把自己托向远方的水域
盘古山冥想成安卧,山路扭曲成蜿蜒
月亮的纺锤上,依旧挂住谁的影子
它眨眼,像在聆听岁月的脚步声
正走过山下的砾石小路,慢慢老去
像经历了春夏秋冬的我,归来时
依旧瘦了一圈
●坐在故乡的山坡上
坐在故乡的山坡上
牧羊人的鞭声,穿过我身体里大片的麦田
落在更远的河面上,碎成涟漪
河湾里,还是那些水鸟,还是那些
白头的芦苇,都与我无话可说
离开故乡久了,一切变得陌生
河流有结冰的沉默,石头有火山的寂静
老柳树用死亡拒绝问候
山下的小路拖着疲惫走向远方
只有吹过村落的风,似曾相识
一切远去。就像炊烟拴不住飘逝
我也一样无法拽住岁月的衣襟
回到长大的愿望,回到岸上的骊歌
——远处伐木声声,奶奶在呼唤
这声音来自逝去的昨天
●雪中的家园
是谁撒碎了守夜人的被单,是谁
向空中撒出了大把的盐
雪越下越大
人间的明枪暗箭
被缝补得不留痕迹
所有的鸟都没了踪影
所有的人都在沉默,所有的狗
都无师自通地狂吠
老槐树斜倚着记忆中的院墙
看清瘦的风
已扶不起一缕细细的炊烟
只有空白,只有低矮的门窗
张着要力透纸背的眼睛
版画中的家园不需要浓墨油彩
唯有那突然窜出的乌鸦
仿佛是画家对某种生活的加重
雪在下。但雪中的家园充满自信
它能听见大地在缝合伤口
远处,河流有了开封的激动
更远处,隐隐有了霍霍的磨镰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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