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陌。
这是第一次在深夜里给你写信。天那么冷,茶杯里的茶水缓缓冒着热气。上升,回旋。我手中的笔在纸上来来回回,却最终只能勾勒出你名字的轮廓。我看着它们,却越看越是陌生。就像观望一场空白的电影,是疼痛的虚无。没有焦距。
辛陌。
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时,有那样恍惚的微蓝色灯光。你的手指在冰蓝的光线下有起伏的脉络,那么清晰而分明。你坐在我对面,指尖握着一杯冰咖啡。冰块在状如丝绸的咖啡里显得更加僵硬。像一块冰雪中的骨头。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嘴角吐着一缕寂寞的烟气。好凉的烟气。
辛陌。
我喜欢抓着你的头发,那么凉那么温顺的头发。你的发丝,从上到下,都萦绕着你的气味,只属于你的气味。我的手指在这些气味里苟延残喘地活着。就只是在它们沉溺在你发丝里的时候,它们才意识到它们是多么脆弱。多么容易夭折。我熟知你深夜里每一个表情。不管是甜美的梦还是噩梦,你都会露出婴孩一样的软弱和无助。嘴角微微地勾起,在深夜里,仿佛要勾动这城市所有的经脉。让所有的呼吸都围绕着你。
辛陌。
我熟知你很多事情。包括你早晨时会看什么报纸,习惯的酸奶加三明治。我知道你喜欢穿蓝色绒的袜子,喜欢什么味道的矿泉水。你说,要有点甘,又很清冽。你第一次吻我的时候,说就像在喝矿泉水。我那时还以为自己在你心里有很重要的地位,后来才知道,你吻过多少个女孩子,这句话就重复了多少次。你其实很健忘,尽管你可以轻易记得一个女孩子身上的香水味。不管我换什么味道的香水,茉莉,百合,柠檬,你都会很快地发现。你的眼睛里有我所有**的影像。
辛陌。
家门口那条路旁的栀子花又开了。那花瓣洁白得就像女子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象牙一般的颜色如同你的牙齿。尽管你很喜欢咖啡,把它们当白开水一样喝。可是你的牙齿还是很白,笑起来时有嘴角有清澈的弧线。但是你不常笑,你眼睛里的忧郁总是大片大片,像遥远的起起伏伏的沙丘一样,那么荒凉那么飘渺。我知道,你是属于孤独的,我自始至终都不曾真正地拥有过你,你的体温一直都是零下的。
辛陌。
好长一段时间我迷恋用佳洁士的牙膏。有很漂亮的颜色,甚至会很透明。我想感情是不是要透明一些才好,才最纯粹,才最持久,才最值得珍惜。有时候我会从窗户里向外眺望,是二十七层楼高的大厦,高高的落地窗外,是一大片闪烁着阳光的湖泊。我觉得湖水太明亮,像一汪明澈的眼泪。需要蓄积多长时间,眼泪才能流成那么疼痛的湖水呢。我没有答案。你却喜欢从身后拥抱我,问我,在看什么。你的鼻息挠得我颈窝痒痒的。而我转过身时,你却不再索要答案了。
辛陌。
那时我还以为,我就是你所有的答案。
辛陌。
我清醒的时候大部分都在文字中度过,那么多那么多的字符,填满我思想里可耻的越来越多的空白。我想我需索更多的东西,更多的,你的气味、你的时间、你的疼宠。越来越贪婪。这需索就像流眼泪一样已经成瘾。而我内心深处的孤独感还在疯了似的膨胀着。我在梦中漂浮,像一具溺水的尸体,漂流,漂流,向着无垠的远方,却始终找不到归去的方向。无数的鸟群飞过我的视线,像张扬的自由。
辛陌。
如果寂寞只是一个人的事情。
辛陌。
你以前总是对我说话,对我淡淡地笑。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这样,我们分离的时候,依然这样。微蓝的灯光下,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你手指的骨骼,和血脉管。幽蓝的突兀,像水里冰蓝的游鱼。游鱼会缺氧而死,可是,辛陌,你缺少了我,却不过就像海底的游鱼缺少一滴海水。
辛陌。
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那些栀子花每天都一刻不停地枯萎。无数的花瓣像思念一样没有声息地不断地下坠。它们的花瓣飘下来,划出像水波一样的弧线,以致我分不清究竟哪里是受伤,哪里是寂寞。
辛陌。
我的身体在黑夜里慢慢僵冷了,我的手指再也找不到可以沉溺的区域,我再也触碰不到你眼睛里深陷着的忧郁。你说过你很快就会回来。你走的时候还背着那只我熟悉的那只越野包。你还在对我微笑,你的瞳孔里有一根很坚韧的绳子,系着我所有关于你的记忆。辛陌,于是我真的以为你会很快就回来。
辛陌。
他们告诉我说,你是假的。
辛陌。
很多很多年后的今天,当每一次黑暗里的月光漾动我的记忆,那些破碎的、苍老的遗憾就会爬满我的身体,思念就像无数海藻在我的身体里游弋,我发现,原来爱是身体里那么可耻的寄生虫。
辛陌。
这封信未被打开,就已经死去。
辛陌。
我们的爱情早已下落不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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