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在窗外淅淅沥沥,仿佛在奏着一支别离曲,思绪在雨声和思念中泛滥。弥漫开的雨雾朦胧了她的眼睛,拨动起她心底一阵微涩的心痛。回忆凝在一滴泪里,破碎在颊边,莹润如玉。今夜的泪如此孤独,她想。雨声滴答着,抽噎着,好像也把她的心湿透了,窗外那寥落的残红一夜间凋落了一地,如同岁月的容颜支离破碎。醉意微醺,相思凝成了伤心酒。
六年前的五月江南,似乎也是如此光景。
那年江南的春天是从未有过的情意融融,柳棉纤柔细软,宛如女子细腻的吻;流水潺潺鸣玉,荡涤整座江南的幽思;轻燕呢喃**语,低诉闺中女儿的心事。画舫在小桥下轻轻飘荡,桨声泛起心波。偶尔一阵微雨,整江南就像沐浴在女子的眼泪里。青砖凉瓦都带着忧郁的气息。她在闺房的窗边坐着,等待着那已约好的男人。她那么悉心地装扮自己的容颜,点朱砂,抹胭脂,戴着璎珞项圈和翠玉镯,发髻上还插着一支金步摇。微微的细雨飞进了窗,润进了她透明的指甲里,如水晶碎玉般惹人心碎。可是,她痴痴地等了一天一夜,他却没有来。
他们已经约好今日相见。他说,你要等我,我会带你离开。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那么坚决炙热。她想,就这样一辈子跟随他了吧,还在意什么呢?她有多爱他呢,如同他爱她。即便这爱是该避讳该隐忌的,她依然无法克制自己。她依恋他掌心的温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她就不再叫他哥哥,她只叫他名字。那名字在她心底里盘旋了十几年,即使现在再回想起,她依然满含泪水。她想起很小的时候与他每天从早玩到晚,夜晚睡在一起。他拥抱着她,听着她的呼吸在自己的胸口,蕴着甜甜的单纯。他抚摸着她的发丝,月光消融进他每一寸每一寸的抚摸里。后来七岁时,奶娘发现了这有些异样的情愫,便安排小姐和少爷分开。分离的时候她一直紧紧地抓他手,哭着。她没有发觉他们做错了什么。奶娘在一旁硬是狠狠地把她扯开。她眼巴巴地问他,你会不会回来看我。他静静地看她,那时候他已经成熟得不像个孩子,他说,我还会再来找你。他说出了她的名字,那是他第一次没有唤她妹妹。
老爷病逝之后,轮到少爷来掌管这个庞大的家族。她终于能再见到他。他变了,很高很瘦,愈加不爱说话,然而在内敛的沉默里依旧不变的只是对她的那份思念。他拥抱着她,唤她,一声一声,依旧如幼年时的那一句。他问她,你还好么。她点头。那天夜晚月光很静很宁谧,像水光般潋滟**,渗到人的骨肉里、肺腑里,开出一朵朵花儿来。香气在风中弥漫成细腻的呼吸和喘息。她的吻印在他的胸口。他说,一吻终身。她不说话,贪婪地汲取他身体的温暖。她洁白的肌肤渗着粉红色的烫烫的思念,她任由他的攫取和热爱。他们诉说着幼年的游戏,每次捉迷藏时输的那一个就要主动亲赢的那一个,原来早在最初的单纯中就已经有过多的暧昧,他们说着说着,在身体的**中得到欢愉。他没有告诉她这些年来他的奔波和劳累。此刻良月好花,她是他得以休憩的港湾,他怎么舍得告诉她让她再心疼?他任着她的双手触碰他的发丝,他把头埋在她的怀中,感受到她的眼泪渗进他的发丝里,清凉如冰。
然而不久,铺天盖地的传言很快就传遍了大大小小的地方,他没料到影响是那么剧烈和恶劣,很多人都不愿再与他们家族合作。他疲惫地应付各种各样的传言,心力交瘁。江南的暖阳一瞬间足以灼痛他的眼睛。他没有办法,那天夜晚他疯狂地要她,听见她的眼泪破碎成一滴滴的忧伤。他说,我必须走。你要等我,等我回来,我会带你离开。他说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天上如果打雷,你就会跑到怀里,说好怕。我从那一刻就决定要保护你,不管你是谁,是妹妹也好,姐姐也罢,我都要把你锁在怀里。永远都不许逃离。她趴在他的肩上,咬着他的左肩,深深的齿痕张牙舞爪,肌肤要渗出血来。她说,我等你三个月。三个月后,你一定要来见我。他吻着她的身体,吻遍了,直到那些吻像花朵一样迅速地绽放。朦胧的夜色和月华含着幽怨的叹息,弥漫成整座江南的哀伤。
可是她痴痴盼了三个月后的那一天,他却没有来。她痴痴地,从早到晚茶饭不进,她用胭脂涂抹她那苍白的脸,用绚烂的衣裳掩饰她那憔悴的身形。三个月的思念足以夺走她半个性命。可是,他,没有来。
她哭泣,把面前的镜子砸个粉碎。她跑下楼,连伞也未拿,任着雨水把她绚烂的衣裳淋了个通透,雨水把她的胭脂洗净了,冲蚀掉她脸庞上所有的妆容,露出那张容颜枯槁的脸,苍白。她不停地在接道上跑着,她的心都要碎了。她一直在寻找他的身影,可是最终,昏倒在了路旁。
犹记得几个月前离别那一天,他们在渡口分别时,他撑着一把素白的纸伞,冬春相交时节,飘雪纷纷扬扬,晶莹如同百合花的花瓣,如同她凋零的心,不带一丝尘垢。他望她,说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你永远都是这样单纯的雪片儿。她哭了。他伸出手抚摸她的面庞,他轻轻在她额头映上一个吻。他刮了刮她的鼻尖,似乎戏谑地说道,小傻瓜,怎么就爱上我了呢。她已经泣不成声。他动了动唇角,可是眼底蓄积了那滴泪水,忍了那么久,最终还是流了下来。一滴,挂在脸颊上,然后再也消失不见。如同他自己。
她等了他六年,并且似乎还要等下去。这六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他。在月夜里,她伸出双臂紧紧拥抱着自己。仿佛他还在身边。偶然下雨时听到雷声,她就想起那个男人,说要永远让她活在他怀抱里。你违约了,你知道么。她喃喃着说。雨声听不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湮没了她低若尘埃的声音,雨继续没心没肺地下着,下着,湿润了她所有的梦境,所有的盼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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