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开完局党组会议，万嗣光回到办公室。他躺在沙发上兴奋着。几件事落实了，他称心开怀。从政多年以来，他得出了一个经典论断：会议是什么？会议就是斗争！他认为，会议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借助这种形式体现个人意志才是最终的目的。往往，会上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观点，能把不同的想法看法观点统一到决策者的看法想法和说法上来，并非易事，这是几千年以来一个永恒的斗争主题。而万嗣光天生就是一块搞政治的料，他深谙权谋和韬晦，虽不说上炉火纯青，但做到挥洒自如是绝对没问题的。每次开党组会或局长办公会，他总是笑眯眯地听着别人的发言，说得对他路子的，就连连点头称许；对说得不对路的，也看不出他有任何不悦的表情，而且有一副听得很耐心的样子。最后，他才缓缓说道，“下面，谈谈我的看法”。万局长一谈看法，这些人就突然变得没有思维，任何说法便全部臣服他的看法。他们刚才的一些理由充分、义正言辞、振振有词，都被打上了问号，变成了荒诞不经或无稽之谈。当然，偶尔也有人的头被驴踢了，还想坚持一下自己的意见。而这位万局长只要做一个往下劈的手势，就把这不同的意见瞬间斩杀了。接着，这人头一低，变得低眉顺眼，再也一声不吭了。他的这个“霹雳掌”系高人所传，是江湖武门绝学，动作一气呵成，娴熟、潇洒，能达到一槌定音的神奇功效。

他坐在沙发上，伸出手，展开掌，收拢，再展开，再收拢……他哑然失笑，轻轻地说了句，“权力决定一切！”他沉醉于这种权力的快感之中。

他最崇尚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说过的一句话，“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在权力的运用上，他很注重谋略，认为不懂谋略的人，不会用权也枉然。有诗曰：“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曲径通幽小洞天”。他想，如果把这些写景致的诗句借鉴到政治中去，便是妙不可言，这样，会有“无限风光在险峰”的深邃和幽远。于是，他在曲字上狠下功夫，把曲字与权力紧密结合起来，成为一种权术。

今天局党组会决定：赵玲玲调到县三中任书记，周茜提拔为城关中学教务主任。这两个问题的落实，落实得他称心如意。心里一想到她俩，他就会笑，笑中还有股甜甜的味道。赵玲玲最近频繁找他，要调进城里。看到那双流转、缠绵的眼波，他就无法拒绝，他想，她也的确该调，她与孙超发生的事，换个环境也好，又圆了她想进城的梦想。至于周茜那丫头，哈哈，也该落实，年轻人要求进步总是无可非议的嘛。然而，在落实她俩人的问题上，他颇费脑筋，主要是在会上他不能主动把这两件事提出来。周茜是他的小姨子，这总不好直接提出来吧？赵玲玲的事他就更不能直接提出来，她和孙超儿子打官司的事牵扯到了他，如果提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当然，这两件事，凭他在局里的权威，如果直接拍板，别人当面也不会说他什么。他想，如果这一板拍下去，就如一个妓女在大街上把自己脱得光光的，没有一点羞耻可言。而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妓女，妓女都穿得很漂亮，让人一眼看不出她是个妓女。如果这一板直接拍下去，就太没有品位了！他又想，一个善于航海的掌舵手，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这点小困难就能难倒一个舵手？那他还叫舵手吗？教育系统谁主沉浮？一言九鼎是我万嗣光哦！此事如果从别人嘴里提出来呢？这不就达到“曲径通幽”的效果了吗！他灵机一动，在落实赵玲玲和周茜的事情上，运用了他一贯看重的曲字艺术。

“党组会什么时间决定？是谁拍板？这些问题如同乘客什么时候登船，登上船需要经船长的同意是一样的道理”。万嗣光分别跟赵玲玲和周茜说清了道理，又给了把握，尔后笑着，或对赵玲玲说，或对周茜说，“那些起锚的事，扯蓬的事，让别人去干吧，但是你得事先找找他们，船长总不能亲自干这样的事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想到今天赵玲玲和周茜“登船”一事，会上那些扯蓬的，起锚的人还真不少。而他却在会上一本正经地说，“这俩个同志缺乏历练，再者要求进城的、想提拔的人非常的多……”会上，大家听到他把话说得吞吞吐吐的，有两个副局长和人事股股长灵机一动，先后说，这俩个人表现很优秀，应该优先考虑。他淡然一笑，“好吧，大家认为她俩不错，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尊重大家的意见”。一想到这里，他在沙发上一拍大腿，又笑了。

另外一件也让他非常高兴。党组会确定了召开全县教育工作会议的时间和会议规格。万嗣光非常注重规格，讲究排场，参会的人数他要考虑，他想：不但全县所有学校的负责人要参加，还应有足够的教师代表参加，会议虽谈不上规模浩大，空前壮观，但要称得上热热闹闹。会议规格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市县有哪些领导参加？如果会议上能来一些重量级的领导，这就很“甲相”　。“甲相”是当地人的口头语，就是非常有面子的意思。讲面子是现代社会的潮流——红毯铺地、两狼奏乐，抽几千块钱一条的烟，喝几千块钱一瓶的酒，坐宝马，还有小二小三形影相随，这些用一句话总结：“甲相”！万嗣光认为，会议上能来一些重量级的领导，这也是一种“甲相”，在下级面前能标榜自己的非同寻常的能力，同时也是一种树立自己威信的有效办法。他在会议上反复强调一定要召开一个高规格的会议，他说，“十九楼会议室必须要座无虚席，人数不够，就多来些教师代表。一年一度就开这样一个大会，不要怕花钱。最重要的是，会议一定要有市县重要领导人参加，这能体现上级领导对我县教育工作的重视，更能激励全县教职员工众志成城，为开创我县教育工作局面而努力奋斗的坚强决心”。最后，他对会议作了详细部署，别人没有考虑到的，他都考虑到了，安排得有条有理，条理清晰。他在组织会务上算是一个专家。办公室主任记完了他说的要点后，惊讶地说道，“万局长，你的脑子是电脑！凭你这能力，可以把你提拔到中央”。他看了一眼办公室主任的那张脸，一抓就能抓到大把的兴奋，然后，哈哈一笑，轻轻说了句，“瞎扯！”

他品了一口茶，感觉这茶比以往香。他又看了看室内盘景中的花、树、草、竹，它们个个有精显神，各添风韵。看得养眼，看得舒服，他仿佛胸中有一抹暖阳，一些鹅黄嫩绿、万紫千红正在他心里演绎着生机一片。他想了想，是呀，这次全县教育工作会议一召开，我一次要发三百多顶帽子，这是我上任五年来搞的一次最大的人事变动。这些帽子一旦发下去，自己便是“教主英明神武，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了。一想到这里，笑又从心尖上冒到了他的眉眼里，嘴角上。他沉醉于极度的快乐之中。

咚咚，咚咚，这敲门的声音是清一色的小心谨慎。万嗣光熟悉这种敲门声，他能准确判断出是谁在敲门。他一抬头，隔着门就看见了人事股长那张俯首帖耳、低眉顺眼惹人疼爱的脸。他高兴地说了句，“进来”。

“局长，有五个老教师在我面前反复磨唧，说他们在下面一呆就是几十年，听说这次有人事变动，问能不能优先考虑他们这些老同志进城。他们硬要我安排见你。我一直拦着，你看？！”

县教育局虽然衙门不大，但人多摊子大，工作又是千头万绪，一般教师想见局长，难，比见到美国总统还难。想找一把手反映具体问题，先要看你反映的是什么问题，然后由部门负责人先请示局长同意，你才能进得局长办公室。局长日理万机！各个部门都为局长负责把关，把一些想反映自己要求的教师都拦在了接待室，把他们当作上访人员一样的处理。

万嗣光听完汇报，脸立马沉了下来，“不见！”说得是斩钉截铁，然后朝人事股长轻轻挥了几下手。

人事股长见到这极其熟悉的挥手，转过身来，像一个机器人，按设定的程序和挥手的方向轻手轻脚地朝门边走去。

“回来”他突然如换了个人似的，满面笑容地说，“他们是老同志，为教育工作干了几十年，按理说应该解决。但是要进城的人太多太多。你跟他们说，我知道了这件事，心里有数，有机会再作考虑。今天你去安排他们吃个饭，你作陪，同时要做好他们的工作，要让他们多多理解局里的难处。你对他们说，我原本要亲自陪他们吃饭的，局里突然临时有事，我抽不了这个空。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的说服能力可以，这我完全相信你！辛苦了，辛苦了！”。

人事股长领命去了不久，秘书小王来了。小王把全县教育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稿交到了他的手上后，轻轻说了一句，“局长，我昨天上午看到孙超在楼下等着张督学，他俩一块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今天张督学一直没有来上班”。

万嗣光听后，眉头一蹙，心里顿时紧张，倏地，笑容掩饰了一切，只是脸上的笑在很僵硬地堆着。“哈哈，知道了。其实他们俩在一块并不奇怪，他俩曾是老同事……”后面的话，小王一句也没有听清楚，只见他的两片嘴皮一开一合，在上下不停地动着，如念经似的。过了好一会儿，万嗣光才用一种肯定的眼神看了看小王，又用手轻轻拍着小王的肩膀，“不错，不错，好好干，跟着我干你会有前途的”。小王听着这激动人心的话，一脸兴奋，他走出局长室后，屁股就一颠一颠的，样子颠得不算张狂，是颠得有点儿夸张的那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