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和去年没太大的区别，放过礼炮以后，就开始了吃年夜饭。西餐桌子熊霸在老地方，四菜一汤外加两盘饺子都还冒着热气，整个房子的灯都打开了，如白昼一般。唯一不同于去年的只有两只仿古铜烛台上的两只心形蜡烛，冷落地丢在一边，没人想着点燃那多情的火焰。

坐我对面的还是去年的那个男人，不过他已不是我的丈夫了，过去和他最亲密的女儿也拉过椅子挨在我这边坐下。丢下男人孤独地坐在对面，愣愣地看着满桌的菜，拿起筷子却又举棋不定的样子。他和往年一样想牵女儿一起去门口放礼炮，女儿高兴得又蹦又跳，看完空中炸响的五彩缤纷的礼花后，爷俩才心满意足地关上门吃年饭。可是今晚女儿一反常态，挺懂事地跟在我后面端盘子递碗的。爸爸喊她，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你一个人去吧，我正帮我妈做事哩。”

礼炮炸响好久以后男人才进屋关门，眼睛涩涩的样子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然后挺不自然地举着筷子愣在那里。我轻轻碰了碰女儿，指了指倒好红葡萄酒的杯子和她爸。女儿一扭身子，装着不明白的样子吃自个儿的去了。我只好举杯打破寂静“也许这是我们娘俩陪你吃的最后一个年夜饭了，原本我也不知道你会在这个家里过年的。尽管我们已成陌路了，但是女儿还是你亲生的，以后有时间就多来看看孩子吧。”

“嗯，谁稀罕！”女儿头也没回地说。

我拉了拉女儿，“这孩子，乱说什么。”

“本来就是的，妈，我不需要，我有你就够了。”

男人举着酒杯的手抖了抖，几滴酒洒下来，血一样的颜色，泪水一样的形态，他轻啜一口酒，放下了右手的筷子。

和男人结婚十年，女儿九岁了，上四年级。就在去年的年夜饭上，我们一家子还是和和睦睦，美美满满的，我压根也没有想到十个月后会沦为弃妇。而且是这般让人恼怒地伤痕累累，说真的，我曾经恨过对面的男人，我恨不得拿刀杀了他，他所做的一切让我颜面丢尽，心如死灰。

当我亲眼目睹我的丈夫搂着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女人从酒店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多么不愿意相信的事还是真的发生的，而且那样真真切切地站在我的面前。

当弟弟气极万分地电话告诉我丈夫在外包养女人时，我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去了酒店，弟弟陪我堵在门口。两个小时以后，我的丈夫搂着那个女人出来了，亲热得样子胜过我们当年度蜜月。弟弟二话没说，冲上前就是两拳头，然后我和那个女人也扭到了一起，酒店的保安很快地来平息了这混乱的场面，丈夫一脸的血，那女人和我脸上都是血痕斑斑。

我们被送到了派出所，在那浑浑耗耗的一天里，我的娘家人轮流来陪我。至于最后事情是怎么结束的，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我都混然不知。脑子里都是丈夫和那个肮脏的女人的肮脏行为。我不耻，为我高大帅气，自视清高的丈夫。如果他所找的女人是一个比我年轻比我漂亮的，我的心里可能会好受得多。我知道，女人三十以后不再是花了，而男人天生是花心的，花芯总是包围在花的中间，我会认命，认了那时光流逝后面的必然淘汰。可是我的丈夫养了长达四个月的情人，竟是一个比他大五岁，比我大六岁的坐台妓女。一个和男人离婚又离婚，抛夫弃子不顾，被一个个男人包养和玩弄过的女人。弟弟斥责丈夫的话一直响在我的耳边“我真为你感到羞愧，这样的女人和公共厕所，公共汽车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男人配做我的丈夫，我女儿的父亲吗？想到这个问题我一阵寒颤。我忆起了那次妇科检查时医生的异样目光，当时我真的不明白，只以为自己得了一点点妇科病而已，医生何必大惊小怪。而且我自视是一个很洁净的女人。原来一切都不是别人作怪，而是我无知和后觉。我找到了那个曾给我看病的女大夫，细问之下才知道我当时真的是感染了性病。回家后翻了丈夫的抽屉，里面竟有不少的口服新特药。我彻底明白了，这样的男人，我真的不能留，也不想留了。我以最快的速度排除干扰办了离婚手续，房子归我，女儿归我，男人带着我们所有的积蓄和他的衣物被我送走了。那是元旦前的一周，我结束了长达十年的，在别人眼里曾经多么美满的婚姻。然后我屏蔽了他的信息对我的影响，和女儿努力过着和谐的日子。

没有想到的是农历年三十的中午，他打电话给我，要求回来看女儿，这种理由我是不能拒绝的。尽管我知道女儿暂时不想见她，可是血是浓于水的，我没有理由剥夺他爱女儿的权利。然后他留了下来，请求我能留他在这个家里再过一次年。我和这个男人自十六岁相爱，长达二十年的感情融化了我的仇恨，我也同意了他的请求。

对面的男人一直没吃东西，一晚上都默默看女儿和面前的那条鱼。那是一条“听话鱼”。婆婆在的时候，每年年夜饭上都会端上这样一条做好的鲤鱼，却又提醒大家不可以吃。这是一种习俗，说是年夜饭上有了这条鱼，来年家里的孩子会懂事一些，听话一些。

我突然举起筷子伸到鱼盘子里的行为吓着了对面的男人，他愣愣地看着我挑破煎黄的鱼皮，夹了一块鱼肉递到他的碗里，然后自己也美滋美味地吃了起来。

“妈妈，这条鱼是不可以吃的，你别吃！”

女儿的惊呼声中我没有停下筷子，又继续夹了一些给女儿“吃吧，别讲那么多，妈妈相信你会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男人吃了碗里的鱼肉，那是男人晚上唯一吃过的一点菜，然后他默默地离开了。我打亮了路灯送他出门，外面的雨下得越发大了，浑黄的路灯下，男人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慢慢地融进了黑暗的雨雾中。

关上大门的那一瞬，我突然担心：今晚，何处是他的家？

2005年2月9日

本文已被编辑[曾是刀客]于2005-2-18　15:19:1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