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张本然心里深深地唤了一声孙超老哥,接着心里一阵难过,情绪的潮水瞬间就漾到了他的脸上。平静后,他慢慢地收拾着表情,又继续他的“班睡”。虽然他坐在那里风吹不走,雷打不动,双眼睡意朦胧,但思维很活跃,思维决不甘心如躯壳那样:一动不动。
他个性很怪,而了解他的人都说他是个好人,因此,他外面有不少的朋友,并不像在局机关里这样做孤家寡人。他在心里认真摸排了一下,要说朋友,孙超跟他是最要好的朋友,他俩之间无话不说,什么推心置腹、丹诚相许、 沥胆披肝、肝胆相照这些词好像是专门为他俩量身定做的。拿他俩的话说,我们俩是臭味相投。
其实,他和孙超的性格是完全不同的,他说话不绕弯,眼中容不得沙子,视气节为生命,有站着死竖着埋的硬骨头;孙超谦虚谨慎,做事小心翼翼,是一个排队站最后,走路靠墙边的人。孙超钦佩他刚正不阿,说他有魄力有能力有学识,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他则服绝了孙超的修养,对一些棘手的事,孙超都能化解,有和风吹绿万物、细雨润物无声的本领,有人格力量,有亲和力,有凝聚力!一次,他笑着说,“你是赵刚”。孙超哈哈一笑,“那你就是李云龙,天天亮剑”。
自河口中学分手后,虽一个在县城,一个在乡下,但他俩经常见面。一段时间没见,他就打电话,张口就骂,“你个狗日的,你死啦!”孙超在电话中嘿嘿地笑着,“臭嘴!我活得神气活现的。放心,我在死前会通知你,要你给我写悼词”。
这样的铁哥俩,虽没有一起同过窗,没有一起扛过枪,也没有一起嫖过娼,但心心相印,他的情况孙超是一本全知,孙超的情况他也了如指掌。
让他最骄傲的是,他和孙超曾是教育界的骄子!孙超在汇丰镇中心学校任校长多年,教育工作一直抓得很出色。前任局长曾对孙超和他说,“人说,你俩是校长王,我看这个评价客观中肯。城里有张本然,乡下有孙超,都是呱呱叫!如果多出像你们这样的人才,我教育系统将会是锦上添花”。
可是万嗣光上任不久,这俩个大红人就像被墨泼了一样,黑得无可复加。他是第一个被万嗣光拿下的。他心里明白:事情明摆着,万嗣光如周瑜的小气量,怨恨河口中学那桩糗事,要他在局里当督学是情理之中的事。按理说,孙超不应和他一样的下场,不说升官,保全职务应没问题,可是不久了也被拿下了,改任为汇丰镇中心学校督学。他曾对此事不解。经孙超的分析,因那糗事,不排除万嗣光对他有意见。他认为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汇丰中心学校赵玲玲的出现,让他丢了校长的帽子。
赵玲玲中专学历,毕业后被分配在汇丰镇中心学校当会计。书虽读得不多,但有独门绝学——流转的眼波蕴含丰富,会用眼睛说话,是个货真价实的表情博士。人长得很有姿色,酷似电视中扮潘金莲的演员,气质不凡,走路屁股一扭一扭的,一路扭出了许多性感,故意把性感抛在人们的眼里,让人想入非非。
那时,他听孙超这么一说,睁着一双迷惑的眼睛,像不认识他似的,说了句,“你因她的屁股而丢了帽子?”
孙超白了他一眼,“我没有这样的艳福”。
一次,万嗣光来汇丰镇中心学校视察,他和赵玲玲的一双眼睛立马就对上了光,这个光对得很准,就像在眼镜店里验光一样。不久,赵玲玲就隔三差五去县城找万嗣光。再后来,孙超转任督学,赵玲玲当上了中心学校的校长。
一次,孙超和他谈到这个话题时,他对孙超说,“这只是你的怀疑,任何事要讲证据,不能凭自己的猜测”。
孙超说,“绝对!”然后吐了一口痰,仿佛万嗣光和赵玲玲如这口痰一样的肮脏。
孙超说,“当了督学,他心里比较平静,反正自己也五十多岁了,不戴这个帽子反而轻松”。接着孙超又无奈地叹了一声,这声叹得很重,叹出了一个让人惊讶的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前三年。孙超的儿子孙明对老爸的下台耿耿于怀,认为丢了老爸的面子,于是,就暗地里注意赵玲玲,当上了私家侦探。孙明认为,就是老爸不当这个校长,也轮不到赵玲玲。比她资历深,学历高的人多得去了,为什么是她当校长?他认为她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外,其他一无所有。孙明感到蹊跷,他要去探索发现,要用探究求真的科学态度去求证实事真相。他认为,人活得不明不白糊里糊涂是最悲哀的。一次,孙明跟踪赵玲玲去了县里,他见赵玲玲上了教育局大楼后不久就出来了。他接着跟踪,一直跟踪到瑞安国际大酒店,见赵玲玲去了客房部登记。没过十分钟,小车司机就把万嗣光送到了这家宾馆。万嗣光下车后,小车司机一掉车头,呼的一声开回去了。
后来,孙明就一纸人民来信反映到了县纪委。可是,赵玲玲和万嗣光攻守同盟,死活不承认这件事,纪委就把这个案件悬在那里,一直悬而未决。让孙明没有想到的是,赵玲玲一纸诉状送到了人民法院。人民法院开庭一审理,认为被告孙明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攻击他人,系无中生有,是蓄意诽谤他人,而且造成了恶劣影响。结果,孙明被处以刑事处罚。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孙超的爱人见儿子被关进了大牢,整日里是哭哭啼啼的。原本就有心脏病的她,几天后,就因一口气上不来,眼一闭,腿一伸,去阴间讨公道去了。
一个完整的家,一眨眼就变得空荡荡的,孙超克制自己,不让哭声哭出喉咙,可是泪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他看着老伴的遗像,哝哝地说,老伴,你为儿子而死,这我理解,你为公道而死,我也理解;可是,你就这么走了,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痛吗?我心痛啊,老伴!
看着泪流满面的孙超,听着孙超的这些伤心话,他也陪着流泪。他说,“赵玲玲隔三差五就去万嗣光的办公室,说是去汇报工作,哪有许多工作要汇报的?明人一眼就看得出来,有猫腻!可是,现在是法制时代,任何事要讲究证据,没有证据怎么告?结果把自己赔进去了吧,这事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
孙超苦着脸说,“当不当校长我无所谓,校长也不该我一人当。可是,事先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是儿子瞒着我和老伴干的。要是知道这件事,我绝对阻拦,不然这事根本就不会出的。这孩子年轻气盛,自作主张,结果送了他母亲的命!”他说得气呼呼的,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现在打算怎么办?”
孙超毫不犹豫地说,“我一生没有告过状,现在是家破人亡,我要把这状告到底!讨回公道,这是对孩子死去的娘的一个交待”。他睁着双仇恨的眼睛,梗着脖子,摇身一变,由孙小胆变成了孙大胆。
“告谁?”
“赵玲玲”。
“怎么告,你这不是走你儿子的老路吗?”
孙超茫然不知所措,哝哝地问了句,“怎么办?”
“造成你家的祸事,背后掌舵的是谁?万嗣光是祸起的根苗,别看他道貌岸然,其实是个人渣!告倒了他,你也就出了口恶气,嫂子也就冥目了”。
孙超点了点头,嘀咕着,“是这么个理,只是……”
没等孙超说完,他诡谲一笑,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搓动着,像在数票子,然后用一根指头指着几个虚拟的目标。孙超明白他的所指,不断地嘀咕着,“这太难啊”。
“老哥,还有我呢,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拍了拍孙超的肩膀,掌心有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和豪迈。
此后,他在心里为自己下着命令——张本然,你给我沉住气!不久,他真的做到了,变得沉默寡言。在机关近三年的时间里,他的嘴都闭臭了。
他虽眯着眼睛,但孙超那张愁苦的脸,一直在他眼中晃荡着,又晃进他的心里,晃到他的深不可测的意识中去了……
嘟嘟嘟,嘟嘟嘟……突然,他的手机十万火急地叫了起来,一下子搅了他的“班睡”。他看了一眼手机号码,眯缝眼里就闪出了一道光亮,他迅速地把手机按在了耳朵上,开口便问,“怎么样?”接着,他于电话中反复地说,“嗯,好,嗯,好,嗯好……”一声嗯,一声好,嗯好得眼睛变成了两条对称的弧线,脸上有久雨盼天睛的那种久违的笑。“你在楼下等着我,我就到”说完就叭地一声挂了电话,笑眯眯,眯眯笑地出了办公室,步子匆匆,神态匆匆忙忙。
秘书小王在楼道口见到他那个样子,取笑地问了句,“张督学,班睡的梦醒了?”
他跟没有听到似的,笑僵硬地堆在了他的脸上。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比发了一万块钱的奖金还高兴!笑得傻乎乎的,好像傻瓜藤上开的花,不正常!小王很好奇,一颗好奇心一口气把他带到了窗口,他往下望去……
(今天是大年30,我向各位编辑和文友提前祝福新年快乐!借用冯巩的话说,各位新年好,我想死你们啦!本作尚有几节,待新年再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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