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尾巴小狗离家再没有回来，可巧不知什么时候与邻家“花花”有风流韵事，留下了骨血。邻家嫂子抱着满月的小狗送给我们。嘴里念叨着说：看！和你家没有那狗毛色一样，可不就是它养的了。眼见真是这样，我心里有了点欣慰，哪里再去找它老子呢。

这小东西适应能力强，转眼就满地跑了。大概是长的胖，走路不稳，脚下有东西一绊，它便顺势跌了个四脚朝天，打个滚再爬起来。四条腿走路还跌倒，看了不觉让人好笑。孩子们见了觉得好玩，便故意去拌它，它依然是跌了个四脚朝天。弄的次数多了，它也急了，打滚爬起来，翻翻白眼，悻悻地躲到一边去，那样子真是憨态可掬。想来小狗这么做有它的道理，遇到东西阻挡，强撑可能受到伤害，顺势滚一下，就把风险化解了。

这小东西能吃，每每看它吃什么都津津有味，且把碗舔得干干净净的。我们赞叹它的好胃口之余，免不了还夸它几句：看！比它爸强多了。它爸总不能把碗弄得这么干净。

它对吃确实很尽心，我有两个姐姐，通常每星期来看母亲。每见她们来，小狗都亲热地迎接她们。它也像它爸那样直立身体向人作揖，可又没有它爸爸那身手，东倒西歪站不稳，这时它只好把爪子搭在人身上。那爪子都是泥，谁愿给它搭！可尽管你连躲带斥它还是要完成礼仪才肯退一边去。

大姐每次都带东西给它吃，你看它的动作就不同了：也是起身作揖，只是东倒西歪甚至向后倒，就是不让爪子碰到大姐身上。看它诚恐诚慌的样子，人都觉得不好意思笑它了。

它吃的多，长的快，一晃就长成了一条健壮的狗，比它爸还大一圈。身上披着金色的长毛，看着如同雄狮一般。它又爱摆动身体，让那些鬃毛在壮实的身躯上飘动起来，浑身散发出青春的活力，给人一种力的美感。

然而它却没有它爸那优美的线条，长的不那么漂亮，灵气也差点。人们不在意它的感受，当面直说它不如它爸好看，况且有点糊涂，常常随地大小便，难免被训斥。可它却不在意这些，吃饱了，自己找纸袋、塑料杯什么的，满院子开心地玩了起来。有时像玩足球，踢塑料杯满院跑；有时像玩舞蹈，含着塑料袋甩来甩去；再不就起劲地抖动它那健壮的身体，极夸张地使出浑身力气，不停地东一窜，西一窜，似要干什么，又什么都没干。起初，惊得妻大喊：快看！小狗要干什么了？我看了一会，笑着说：这就是狗癫疯。

不知是有意无意，它常常会冷不丁从你后面用坚硬的牙撞你一下。每逢这时妻都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然后边查看灾情——还好每次都感觉很疼却没有破皮，边板着脸责骂，它却若无其事地直往前走，让你猜它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它常这么做（有时我在后面看到，本来路很宽，可它非贴着人腿冲过去。不过它没有把牙齿露出来，隔着肉肉的唇，想来自己也很疼，只是太开心把疼忘了。

小狗的举动让人好奇，让人开心，竟让人忘了它的不好。妻还得出点哲理：只要自己活的开心，管人家说什么了，说不定自己开心还能让人家也开心呢。

真的，只要有时间，我就想看着它。我在楼上看到它见到宽敞的地方就要方便，那是园中的路，我警告过不许在这里方便，可眼下我隔的远。眼看它要方便，忽然似想起了什么，连忙向边上挪动。那神态如同提着裤子移动；那情形真的如同怕做错事会被处罚的孩子一样，我知道小狗也在努力。有时看它信步闲庭，那优雅的神态，不禁让人想到九色鹿。真的就是天物。

大千世界，众生百态，万物都在轮回变换。有心感悟，到处都有似曾相识的身影，精神世界也就非常丰富。这狗有一副好嗓音，乐感也不错，常常惟妙惟肖地模仿一些音响。那清脆、婉转、浑厚的音调，真正的天籁之音，总令人惊讶地倾听。

我家院落有一亩多，院外多是旷野。暮色降临，旷野、山峦都模糊消失了。星空灿烂，小狗就坐在院中，昂首对着苍穹，像王者旁若无人地发出汪！汪！汪！的叫声。叫声在夜空飘荡，星际流传，我也感觉自己似在星际遨游。在茫茫的夜空里，人会感到渺小无助，好像狗的叫声能让妖魔鬼怪都走开，自己倒得了小狗的济了。如此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安，我平时就对小狗很平等的了。

我真的对狗太宽容了，以致它都搞不清我们的关系。有一次，不知为什么我们发生了冲突，它竟对我龇牙咧嘴。平常遇到它发火，我会不和它计较。谁在世上混都不容易，谁都有不顺心的时候，能让就让一下。这次我也在气头上，便要打它。它见我来真的了，立刻就逃。我不放过它，尾在后就追。它在前说是跑，其实就是紧走，不时还回过头来看我，只要保持一段距离就行了。院子和走廊两个门成一个圈，跑快了我转过身就近了，哼！还怪有头脑的吗。我不管只是尽力地追。一圈、两圈、三圈??????，它大概发觉这样下去不是事，就服软了，低眉顺眼爬在地上，任我处置。其实我气早就消了，哪里有心打它。

闲暇时，我会招呼它到身边来。我要它来，只须朝它摇摇手。它见了便欣然过来。知道我会帮它逮身上的虫子，理顺毛发，这时它心中充满了幸福，显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浑身松软，脚步也特别起来，恰似一头小水牛缓缓而来。看它这样子，我心中也充满了快乐。

有次，我坐在桌旁得意地对妻说：只要我一摇手，小狗就会过来。说话时我朝躺在一边的小狗看了一眼接着说，你朝它摇摇手，看它过不过来。妻照我说的做了，我故意不朝小狗看。小狗过来却不是去碰妻的手，反而来磨蹭我。那忸怩的样子，似乎在说：这是我们的约定，怎么好对他人讲呢。

有时夜深了，我坐在桌旁看书，它就坐在我身旁。我想放松一下，就和它讲话：我在这里看书，你坐这干什么？它见我对它说话，便用那迷离的眼望着我。看你那迷迷糊糊的样子，糊里糊涂的东西。

我随口说着，好像自己高人一等，可心里也会想：我又在做什么？我有理想抱负吗？我比它高明么？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人世间的岁月转瞬即逝，早晚还要回到冥冥之中，那时谁还会有什么高明么？茫茫苍穹，包罗万象，能有的早就有了，没有什么要等谁去开创、承载。　可是人还是有梦想，没有梦想人很难装腔作势撑下去。

万物都是互相依存的，如果只有自己，没有别的动物，就像狗，那人会想什么呢?会有快乐吗？会有什么样的感情呢？这真是不可想象。我甚至觉得生命是互相依存的，心灵也互相离不开。万物，狗，是人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精神的一部分。有了它们人生才是完整的，丰富的。这些共同组成了生命。这样的生命才是丰富多彩、可歌可泣、令人神往的。不然，哪怕成为天上的星星，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

生命在于变化，生命在于面对，谁也不该回避面对，谁也不能掌控的变化。我们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这是生命的奥秘。

一天当我打开院门，小狗跑了出去。人心叵测，灾祸无情，为了小狗的安全，我尽量不让小狗出门。可是小狗需要和它们的伙伴玩耍，总不让它出去它会痛苦的，生命也不再有什么意义。可外面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我忍不住还是喊了一声。小狗听到我喊，朝我望望，那意思是你实在不想让我出去，我就进来。我又不忍心了，小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而且面对无常、邪恶，我们除了坦然、灿烂还能有别的什么法子呢？

为了生命的价值，我还是点点头。

小狗欣然地去了，可这一去，它再也没有回来。那一眼，就成了我们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眼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