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听窗外雨声淋漓，烟云迷蒙，像将整座城市都淹没在浩荡的水波之中。武汉的天气一直令人燥热难耐，想必这场雨后，空气会清新凉爽不少。而我，待在这城市，已接近九年了，经历的雨，也大大小小有上百次了罢。有时候走在路上，都会碰到突如其来的雨。先可能是有几滴落到鼻尖或者嘴唇上，一阵凉丝丝甜津津，接着，那僵冷岑寂的水泥路面也出现了斑斑点点的印痕，仿佛渗到水泥中去了似的。像女子流泪后颊边隐隐的泪痕。

雨，我曾一度以为她是顽皮而天真纯良的孩子。那么轻灵而不怀任何心机，心灵像水晶，像眼泪那么透明而温润。“小楼一夜听春雨”，又听得哪里是春雨呢？那分明是听孩子清亮甜润的笑声，抑或是单纯撒娇似的啼哭。雨在我心中，果真是率真而清慧的孩子，带着人世间最美好的温暖。

但年岁愈长，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唇中所念，雨在我心目中慢慢失却了那份温度。都道是“偏遭阵阵冷雨浇花端”，无情之雨淅淅沥沥地下，就这样摧折了新绽开芽瓣的娇嫩纤柔的花儿，难道不是一场狠心与绝情么？而痴情薄命的潇湘妃子，蹙着柳叶般的眉，蕴着那般感伤忧郁的心境，葬那片片为雨打落凋零一地的残色粉红，她自问，红消香断有谁怜？“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那雨是那么冷啊，让人的眼泪、人的心，也冷得像结了冰，古往今来多少对影自伤、顾镜自怜的薄命红颜，又哪里经受得这年年天天的暴风骤雨？

其实雨也有温柔的时候。秦观的一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写那微微细雨里，凄清迷蒙的意境如同愁梦一般，轻舞飞扬。飘飘荡荡。雨是纤柔的、如同青丝一般绵密，但雨亦是带着那么一丝哀怨的，更多的时候，雨就如同一个深陷于红尘之中的薄命粉黛，漂泊天涯，孤独无依。她没有根，没有家，她可以翩翩扬扬飞过尘世每一个角落，却茫茫苍苍不知去往何方。

而雨声依然清泠地响彻，如同脆亮的铃音，拨动人心底那根最柔软的琴弦。人的一生能够经历多少场雨啊，数也数不清。所以蒋捷一首《虞美人》写尽了雨声与人生的酸甜苦辣、心灵滋味。“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生命愈往后，面临的悲欢离合愈多，心灵的层次愈丰富，听雨的心境便会有不同。可见雨声中包含的感情太丰润、太繁复，几乎融合了人世间所有感情。而那雨，却偏偏像是老天爷的泪水一般，带着几分朦胧、几分哀怨，那雨声又像是哽咽的啜泣，故此每每让人听来，都会令人感慨万千、不能自已。“夜雨闻铃肠断声”，大约就是这种心境吧。

而微蒙的细雨，依然淡淡绵绵地飞落于这城市中。“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闲却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些都是漫步在细雨中，心灵所体验到的闲适、宁静、幽雅。而雨中的千般思绪、万般柔情、千言万语，也估计只有细雨自己才能真正懂得。海子曾写过一首诗《我请求：雨》，他说，“雨是一生过错，雨是悲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