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翼翔路上的商贸大楼,风格潮流,气势恢弘,但与它对面的教育局大楼相比,样子就变得谦虚、恭让。翼翔路是一条新开放的路,几年功夫,这条路便是高楼林立,规模壮观。一些楼体,风格迥异,演绎了一个浩大的竞赛场面。而这些楼体在教育局大楼的面前,就定格成一种神态——百鸟朝凤。现代气息中有一种谦卑的味道!
局长万嗣光的办公室在九楼。一般情况下,他在哪一楼办公,这对外人来说,不要介绍,更不需要刻意地去渲染,人们对此绝对不感兴趣。可是,这座楼还在图纸的阶段,就把万局长的办公室设计于九楼了。这既不是最高层也不是最低层,为什么就偏偏圈定在第九层?如此说来,万局长的办公室大有文章。
据说,教育局在建楼前就请了风水先生。原来是风水把万嗣光定在了这里!天生万物,物有阴阳。从常识讲,上为阳,下为阴,东为阳,西为阴,南为阳,北为阴,左为阳,右为阴;雄为阳,雌为阴;天为阳,地为阴,山为阳,水为阴,日为阳,月亮为阴;昼为阳,夜为阴……就连数字都分阴阳,单数为阳,双数为阴。而九是阳数中的最大数,至尊之意。经这么一解析,万嗣光的办公室在九楼也就合情合理,更是理所当然了。
s县有近万名教职员工,万局长在万人之上,是个人上之人。教育局的大事小事,急事缓事,要办的事,想办的事,计划中的事和计划外的事,万局长是事事关心,事事拍板,忙得像一个国务院总理。
他的能力如何?有人说,他是一个很有才的人,说起话来,口若悬河,写得一手好字,还能写锦绣文章;有人说,他很儒雅,有亲和力,政治风度不凡……当然,这些中听的话,好听的话,听得舒服的话,听得能让万局长飘飘然的话,多数人都是当着他的面说的。而今在背后夸人的人,社会上并不多见。出人意料的是,万局长每次听到一些有精神营的话,看不出他有特别的高兴,只是淡然一笑。这笑,无波无浪,只有涟漪在脸上不断荡漾开来。
他有个最突出的特点——会做人!比如,谁单独找他,他都跟熟透了似的,笑容是厚厚的那种,他会立即迎上来和你握手。他的手有磁场,能把你的心吸引到他的手掌上来,他会捧着你一颗激动的心向你问好。但是,一旦在大众场合下,他的记忆力就陡然下降,变得好像跟谁也不认识似的,脸上没有笑容可掬,但仍有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
他作为一个局长,有不少的人找他。找他的人心里多数隐晦曲折,说白了就是有秘密,有秘密的事就得单独找,个别找,秘密找,如果公开找,除非你心里没有秘密。找他的人多如牛毛,有想升官的,有想调动的,还有社会上的人来求他办事的。要做到秘密,就只能在他家里找,在办公室里单独找;否则,找了是白找。这些话,是督学张本然说的,这是他最近得出的“学术”结论。
督学张本然的办公室在万嗣光的斜对面。这位张督学,年富力强、精力充沛,正处于人生经验丰富的阶段,正是为教育事业甘做孺子牛的黄金时期。他原是s县县中校长,这是一所省级重点高中。万局长上任不久,就把他调来教育局当督学,一当就当了四年,可能是屁股冻得厉害,嘴哆嗦,一哆嗦,奇谈怪论就哆嗦出来了。做学问的人就是这样,有了论点,就要找出依据来认证他的观点。他认为万嗣光的“三定三抓”是别有用心。三定是:定印刷厂、定服装厂、定木器加工厂;三抓是:抓慧星、慧日、慧月三所私立中学的教育工作。县中原本就有一个印刷厂,而且历史悠久,历中有四十多年,一直承担着全县考卷和资料的印刷任务,并且运营良好。万嗣光一上任就把这个工厂解散了,把近百万的机器设备以三十万元的价格转让给了私人。现这个私营印刷老板经常到万嗣照的办公室里来,成了局长办公室里的座上宾,这是为什么?他规定全县的学生穿校服,并且指定一家生产,难道这家生产的质量就古怪好些?规定全县的桌椅板凳在指定的木器加工厂购买,难道这家生产的桌椅板凳就永远不断腿?不掉漆?一句话,有猫腻!谈到三抓,就更有猫腻!抓私立中学的教学质量这无可非议,而你把公立中学的一些骨干教师暂派到私立中学去充实他们的师资力量,这些教师拿的是双份的工资,这说得过去吗?私立中学的升学录取率上来了,那么生源也就跟着上来了,而国立学校呢?这不是顾此失彼吗?有这么瞎折腾的吗?不用说,私立中学的老板就会感恩戴德,单独里恐怕就会呼他万岁了。另外,这样做,难道里面有没有潜规则?鬼知道!
然而,牢骚满腹的张督学哪怕就是喊破了嗓子,在局机关里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万嗣光刚到教育局时,碰巧,机关里有几个老干部退休。往往多出一个位子就可以提拔一批,多出几个位子就可以提拔一大批,这样,机关里能戴帽子的都戴了帽子,能加帽子的也都加了。接着,万嗣光就成为了众星捧月的那弯明月,威信扶摇直上,一言九鼎,他要办的事,哪怕是上天去摘星星都能办成。因此,人们对张督学的一些奇谈怪论,是有风不起浪,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给他面子的,投以淡淡一笑,把一切表情都收藏在了笑容里。背地里,一些人议论张督学,说他是坐冷板凳给冻病了,在说胡话。慢慢地,张督学就学会了沉默寡言,有时,一整天,只听到他翻报纸的声音。而多数时间像睡着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皮耷拉着,端着张清汤寡水的脸,就是用手去摸,也摸不出他一丝表情来。但只要万嗣光的办公室有开门关门的声音,他就抬一下眼皮,露出了一丝锐利的光,尔后又迅速地合上了眼皮。
咚咚咚,咚咚咚,门敲得急促,敲门的声音里弥漫着凶悍霸道的味道。
大胆,敢这样敲局长的门!是谁吃了熊心虎胆?张督学一抬眼皮,倏尔又合上了,心里说了句,哦,原来是国舅!他说的国舅,是万局长老婆周萦的哥哥周荀。周荀是万嗣光一手提拔起来的,现任实验小学校长。说实话,他很佩服周荀,拿他的话讲,这个人有学识,品行没得说。只是,周荀当上国舅后,他就和周荀慢慢地疏远了。他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声:唉!这叹息,像地震,只是这地震发生在他心中那深深的海洋里。
周荀进去两分钟不到,局长办公室的门又吱呀一声开了。汇丰镇中心学校校长赵玲玲红着脸,一脸不情愿地出来了。
张督学的眼皮又抬了一下,接着又合上了。赵玲玲走过去后,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莫名奇妙地摇着头,摇得不知所云。尔后,他在心里哼了一曲京剧名段——“我本卧龙岗散淡的人,评阴阳如反掌……”哼着,哼着,他居然哼出了声音。
又过了一段时间,局长办公室的门再次吱呀一声开了,周荀气嘟嘟地出了局长室。别看张督学的眼睛眯缝着,但这双眼睛是慧眼法眼天眼,他看到了周荀的脸上乌云密布,云层是厚厚的,有动感,在涌动,还有电闪雷鸣过后的那一丝痕迹。
国舅,怎么啦?像吃了火药那样!张督学在心里反复地询问着,他像做一道难解的数学题,但始终没有得出答案。万嗣光是你的妹夫,这有目共睹,人人皆知,毋庸置疑,但谁是这座大楼的主人?用万嗣光的话说,s县的教育事业谁主沉浮?哼,国舅你也有不得意的时候哇!他在心里狠狠地幸灾乐祸了一把。
周荀出来后,局长办公室的门再也没有关上。
局长室有四间普通办公室那么大,一张老板桌超大,一个大大的落地窗更显豪华气派,真皮沙发,高档用具,这些,都在庸俗地炫耀着主人非同寻常的身份。室内布局精巧,盘景里有树有竹还有草,办公桌上安置了一面鲜艳夺目的小国旗。从整体看,国旗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把办公室的气氛渲染得风生水起。可是,万局长的脸色发白,眼神茫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个泥菩萨,呆愣愣的。定神一看,他与这种环境极不协调。
秘书小王轻手轻脚地走到他面前。他还在发愣。小王慌忙转身出去,慌忙中,小王腋下夹着的文件夹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这突然的响声,粉碎了室内的沉寂。小王捡起文件夹,万嗣光喊了声:“小王,你过来一下”。小王转过身时,见万局长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他叫小王准备两份材料,一份是在全县教育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稿,另一份是在私立中学全校师生大会上的讲话稿。他正在强调小王要写出几个要点、要突出几个重点,电话突然响了。他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后,电话里就传来了他小姨子周茜的声音。周茜一声姐夫是叫得脆生生的,甜滋滋的,嗲腔嗲韵的。万嗣光笑眯眯地说了声,小姨子呀!我现在忙,等有空我把电话给你打过去,接着就叭的一声挂了电话。
小王出去后,万嗣光又陷入了沉思,他的眼前浮现了周荀那张怒不可遏的脸,耳边又响起了周荀出他办公室时丢下的一句狠话:“你必须要把周萦的工作做好,后果你自己掂量”。说完,周荀最后还狠狠剜了他一眼。万嗣光心里想着:一般外人的话好说,家里工作难做。如何做周萦的工作?他陷入了困境。
二
周萦在哥哥的家里,哭得跟一个泪人似的,哭得是哽哽咽咽的,喉咙里就好像有根绳子,哭声大点,绳子就往下拉,哭声小点,绳子又松开了,如此往复,搞得肩膀是一抖一抖的。
嫂子忙着给她捶背,又给她捋胸顺气。嫂子愁眉苦脸的,一张脸愁苦得像一块烧焦的锅巴,眼睛茫然不知所措,毫无主张地看着周荀,渴望丈夫能拿出个怎么办来。
周荀拼命地吸着烟,眉头紧锁,一张脸变成了愁苦的集成块。之后,他在心里沉重地叹了一声,叹得差点就让地球毁灭。他咬牙切齿,切齿咬牙,狠狠地骂了一句:“标畜!”标畜就是标准的畜牲的意思。有学问的人,骂人都是咬文嚼字的。虽然骂了,但并没有平息他的情绪,他仰面朝天,咕哝了一句:“天哪,丢人哪——”
周萦哭得伤心绝望,不是无中生有,无事生非,无理取闹;而是理由充分,理直气壮!
上个星期天,钱茹约周萦去她家打麻将。钱茹是周萦学生时代的闺密,现在又在同一所学校任教。万嗣光当上局长后,两家来往就更加密切。每次钱茹约她打麻将,周萦都能赢点钱回来,赢了钱,麻友们说周萦的智商高,头脑比电脑还电脑,对这位局长夫人是百般的恭维。周萦也知道她们是在巴结她,她不排除有搞腐败赌博的可能性。其实,赢多赢少,赢不赢钱,于周萦来说,无所谓。周萦有的是钱,她花钱如流水,而且花钱从来都不眨眼睛。因此,赢钱不是她的目的,周萦最喜欢麻友们在她面前低眉顺眼的样子,她更喜欢听一些恭维的话。这样的话,能让她舒畅,获得精神上的满足,有养颜健身的功效。她认为,好听的话比什么都有营养。因此,每当钱茹电话相约,她就飞得比鸟还快。
麻将打了一会儿,钟舒突然接到丈夫的电话,说婆母病危,现正送往医院的途中,叫她立即赶到医院去。原本一场培养感情的麻将,就这样索然无味地散场了。
回到家中,周萦见房门虚掩着,她想:难道嗣光在睡觉?她推开房门后就被里面的一幕惊讶得差点晕死过去:一男一女,精赤条条的,正在慌乱中拿衣服。那个女的,还用内裤遮着自己的脸。一瞬间,周萦一下子就像醒了似的,怒火立马烧红了眼睛,她厉声说道:“哪个骚货?哪个狐狸精?你不要脸就不要遮住脸,拿掉!”喊得是惊天动地。突然,她的嘴被万嗣光的手一下子给堵住了,一些更难听的话,都被这张手扼杀在喉咙里。可是,她的眼睛决不肯放掉这个裸露着一切的女人。倏忽,一张年轻美丽、从容不迫的脸露了出来——“姐,小声点,是我。这么喊干嘛?真是的”。语气中有一种莫名奇妙的理直气壮!周萦一脸惊讶,说了声“茜茜”嘴就再也没有合住,整个人如木雕泥塑一般,然后眼前一黑,咚!倒在了地上。醒过来后,她一双眼睛在屋子里拼命寻找,可是周茜连影子也没给她留下。屋内是一片死寂。之后,她一声“天呐——”喊得是地动山摇,把屋内的寂静撕扯得粉身碎骨。万嗣光又急忙捂住了她的嘴,不断地说:“是我对不起你。小点声,小点声,她是你妹妹……”。千句话,万句话,都不及她是你妹妹这句话。接着,她就“呜——呜——”上气不接下气地呜着。看着伤心绝望的她,万嗣光一脸的沮丧。
周萦本想把这个苦果吞进肚子里,可是肚子里实在苦得不行,她还是要把这个苦果吐出来,不然这个苦果会要了她的命。而这样的苦果没法吐,也没有地方可吐,第三天后,她只好跑到哥哥家里来,当着哥哥和嫂子的面,把这要命的苦果吐了出来。
看着梨花带雨的周萦,周荀心里不是个滋味,这滋味无法形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心里又狠狠地骂着万嗣光:标畜,你真是家伙一硬,六亲不认!你什么共[chan*]党员?什么局长?你连起码的道德都没有,我看你就是个人渣!骂归骂,他心里清楚得很,他必须要耐心地劝好周萦,就是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也要劝好妹妹。周茜是谁哦!这粒苦药,他必须要往肚里吞,这药如果会要了他的命,他也得吞下去。不把周萦的工作做好,这事一旦闹出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周家的脸丢尽了不说,周茜家里也会起火,火一旦烧了起来,两家里的后果就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他就劝着周萦说:“唉!人非圣贤,难免会犯错误,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吧。刚才,我已经去局里把嗣光狠狠骂了一顿。我相信,他俩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周茜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我让爸爸和妈妈找她,我看她还要不要脸!算了,妹子,嗣光也是一时糊涂……”
“妹子,你就听你哥哥一次劝吧。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不会了,不会了……”嫂子也在一旁专注地、耐心地、不厌其烦地劝着。
“嫂子,如果他是和别的女人,我心里还好受点,他居然是和茜,茜,茜,和茜茜呀!”周萦瞪着一双绝望眼睛,说话泣不成声,“丢,丢,丢,丢人哪!呜呜,呜——”
“妹子,你听哥哥和嫂子一句话,原谅嗣光这一次吧。听说,有些当官的还养小三子,男人都不是个东西,好在他还没有别的女人”。
周荀听了他女人的这句话,一脸难堪,好像自己也成了个不是个东西的东西了。他狠狠地补偿了他女人一个白眼。女人的脸上好像被剜了一刀,连忙埋下头去,再也不言语了。
周荀一口气就把一根香烟吞进了肚子里,烟雾笼罩他和他女人苦着的脸,笼罩着周萦嘤嘤的哭声。墙上的挂钟,滴溜滴溜地转动着一双不惑的猫眼。
你凭什么说他外面没有女人?周荀在心里质问他女人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哼,你别看他人模人样,其实就是一个标畜!他要是养小三还不算丢人,他连下三滥的女人都嫖哩。
爆炸性新闻!一个局长嫖下三滥?不会的,说万局长嫖娼,这话就实在冤枉了他,因为嫖娼那时他还不是局长。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那年,s县指派一些老师到h市去参加一个短训班培训。h市下辖九个县,有几百个教师在这里聚集一堂。那次万嗣光和周荀也参这次短训。一天深夜,周荀突然接到了万嗣光的求助电话,他在电话中带着哭腔,说他被扣在了迎江派出所,叫他拿五千块钱去取人。周荀想,难道是赌博被抓了?周荀赶到派出所,见万嗣光和其他县里几个教师在一起。万嗣光见周荀来了后,头一下子就矮了下去,蔫蔫的,蔫得就像干完性事后的那个蔫家伙。周荀急忙询问:“么事?为了么事被扣?”一连问了几句,万嗣光的头一直没有抬过,也不吭声。问急了,万嗣光带着哭腔说:“哥,你就别问了,交钱去吧”。周荀找到了办案民警,问万嗣光犯了什么案?民警翻了翻案卷,找到了万嗣光的名字,说了句,“恭喜你,不是什么大案”。周荀一颗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而后追问,“犯的什么案?”民警笑了笑,嘴里蹦出的两个字让周荀羞得差点晕了过去——“嫖娼”。警察把这两个字说得一字一顿,好像是有意在捉弄周荀。醒过神来后,周荀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心里哭笑不得,妹夫嫖娼让他这个当哥的去交罚款,爆料!他感到爆笑指数已越过红色预警,还在一直飙升。他认为这是天下奇闻!可以写进《拍案惊奇》!他在心里狠狠骂了句: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干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你打别人的电话给你交钱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要打我的电话?眼不见为净,眼不见心不烦,我愿意蒙在鼓里,你如果让我一直在鼓里呆着,你还是我的好妹夫,你还是一个好教师,你还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呸!万嗣光,我瞧不起你,你狗屎不如。我给你交罚款?如果交了,我如何对得起我的妹妹?周荀想到这里,叭叭,出手就给了万嗣光两个耳光。谁料,万嗣光也连连打着自己的耳光,说:“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哥,这事没有办法,我本不想让你生气,我想你知道这事总比别人知道的要好,此事如果张扬出去,会是万劫不复,我就全毁了。哥求你了,请你千万不要告诉萦萦,此辈子我一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说着,说着,万嗣光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周荀的面前。周荀看了一眼可怜巴巴又如一堆烂泥的万嗣光,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就带他到民警跟前去交罚款。到了民警面前,万嗣光细声细气、小心谨慎地对民警说,“民警同志,能不能少罚点?”陪着一脸的笑,声音中有讨价还价的味道。民警眼一瞪,“谁跟你是同志?你是违法嫌疑人!”“少点嘛,民警同志,我也是一时糊涂,处罚与教育相结合嘛”万嗣光厚着脸皮地向民警讨饶。民警再次笑了笑,但不是好笑,是怪笑,准确地说是讥笑。民警说,“行,罚款不交,改为行政拘留十五天吧”说完,上嘴唇与下嘴唇那么轻轻一合,就像两扇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把万嗣光的一切讨价还价都拒之于门外。周荀想,无耻,这个时候还有脸讨价还价,出手又给了万嗣光一个震荡山河、响彻云霄的耳光。嗣后,他掏出钱来,陪着笑脸对民警说,“民警同志这是五千,你数数”。钱一交到民警手上,周荀拉起万嗣光就跑。民警在后面追了上来,“喂,给你开票,给你开票”……
周荀一想到这里,就好像胃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恶心,想吐。
“哥,我要和他离婚!”周萦停止了哭泣,嘴里突然蹦出了一句,话说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语气中没有含含糊糊,也没有拖泥带水,脸上的表情就像发了神经一样。
嫂子一听慌了,连忙说了句:“妹子,你又犯糊涂啦”。
周荀一双眼睛差点掉了出来,“又来了,这话和你说过多少次了,离!离!离!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离了,孩子怎么办?你脑壳里进水了,神经!……”这话,他不是说出来的,而是用力吼出来的,声音大得离谱。话一落音,他就有些后悔,他想,这样压制妹妹是不应该的,要换位思考,《教育心理学》上不是经常提到这个问题吗?矛盾出现了,就好像是河流阻塞了,要疏导。想到这里,他就压低声音,“男人都不是东西这话说得有点绝对,但男人多数不是东西这话是真理。你看,一些官员、富商包养二奶、小三的事还少吗?这个社会变了味,你知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虽然嗣光当了局长,但他也还只是一个平常的人,一个平常的人就难免犯糊涂。好在他外面没有小二小三。他在局里口碑是非常好的,威信也非常高。这事如果闹出去,你叫他的局长如何当?妹妹,一日夫妻百日恩,慎重啊,三思啊!”他把话说得深情并茂,把语速语调控制得恰到好处,把声音调到了最磁性的档位。说着,说着,他居然流了汗,他在心里暗自吃惊:说假话,说违心的话是会让人流汗的。他别无选择,他只能用漂亮的假话,美丽的谎言来麻醉周萦。
三
周荀和万嗣光说话时,态度谈不上友好,还显恶劣,压根就没有把他这个局长放在眼里。而万嗣光认为周荀的出发点是好的,他深谙后院起火的历史典故,更明白祸起萧墙的道理。因他那桩风流事,周荀说话的声音大点,措辞激烈点,样子难看点,这都在情理之中。想到这,万嗣光心里一下子就释然了许多。
周荀说的没错!我一定想办法把周萦的工作做好,万嗣光在心里下着决心。
从良心上说,他能辉煌走到今天,全得益于周萦。
万嗣光自幼生长在s县的一个大山里,那个庄子叫万家老屋。这个庄子几百口人,据说是明代一个官员的后裔,始祖是曾是朝庭命官,因靖难之乱,怕政治株连,于是隐姓埋名居于深山之中。这里的山,是大别山的山脉,主峰昂首寥廓苍天;层峦叠嶂,峰回路转;峡谷幽深,深不可测。这是一个人迹稀少的地方,没有通公路前,乡里如果要下个通知,送信的人从清晨出发,到晚上才呼哧呼哧地赶到。送信人坐下就不想说话,只想睡觉。朝代更更替替,多少代以后,从万氏子孙的身上再也找不出高贵的痕迹,遗风流韵不见,昔日风光难觅。用赤贫如洗四个字,便能准确无误地概括出万家老屋的经济状况。这里,一度传出这样的笑话,说,一对夫妻俩共穿一条裤子,如客人来了,是男客,丈夫就穿裤子接待客人,妻子在床上呆着;是女客,妻子就穿裤子下床接待客人,丈夫上床呆着。当然,这只是传说,可信度应该不高。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时代的跫音于大山前便戛然而止,历史把万家老屋一直丢弃于原始之中。这里的人非常朴拙,见外地人来了,整个屋子的大人小孩会跑出来看热闹,把外地人紧紧团在中央,当猴子耍,他们的神态,就如人们在动物园里看大熊猫的样子。看到外面人的穿着,他们谅讶,仿佛这些人就是天外来客,因羡慕过度,他们呆呆愣,愣愣呆,愣头愣脑更显可爱。当然,这个时代早已经结束了,而且结束得彻底,结束得很彻底。
万嗣光就是出生在那个传奇的年代。
他父亲当时在整个老屋里人称“大拇指”。大拇指就是混得最好的意思。有时,他和人碰面,碰面的人和他不说话,笑了笑,称出大拇指,这就算是和他打招呼了。据说,自始祖隐居于此,后几百年的时间里,万嗣光的父亲是整个屋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人,他当上了大队支委。万嗣光的叔叔是生产队队长,是老屋中的第二号人物。这样说来,万嗣光也算是官宦家出身。万嗣光出生时,整个老屋轰动一片,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小孩今后有多大出息,是因大拇指生儿子才轰动的。这里有个风俗,小孩出生的第三天洗澡,洗澡叫“洗三朝”。洗三朝的那天,老屋里家家派代表前来祝贺。祝贺的人中有个长者略懂文墨,会做地仙,算得上跑江跑水的人。个个说他有学问,他在万家老屋应算博导级人物。他为大拇指的儿子取名万嗣光。老先生当着众人之面,用阴阳之说解析了这个名字,说这小孩命中缺火,用一个光字代火。光,即命中定遇贵人,前途不可限量,他可继我始祖之贵,光耀万家祠堂,能改写家族几百年没落的历史。这天,老先生喝多了,走路歪歪扭扭的,出门时,他还回过头来,睁着一双醉眼,一丝不苟,郑重其辞地叮嘱大拇指:记住,不吃不喝也要给这孩子读书。如此反复地叮嘱,确信大拇指听明白了后,他才歪歪倒倒地离去。离去时,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只是这孩子和我的命相冲,他生我死,我死他生,说话时嘴里如含了块东西,很像在说糊话。大拇指听得清明,但没在意,他用手指着老先生的背影对众人笑着说,他喝醉了!说来巧,这个老先生半个月后就去世了。一语成谶!老先生生前没有扬名,而死成正果,死后得了个封号,人称“老神仙”!这样,万嗣光便被人视为天上的星宿下凡。此后,大拇指每逢时节,都会带万嗣光上坟,给老神仙烧纸。
写到这一段时,作者对“老神仙”表示怀疑,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我认为这系子虚乌有的事,决不可信。但传说的确是这样,而且传得是神乎其神。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大拇指非常疼爱万嗣光,他把其他孩子的书全部歇掉,省出钱来专供万嗣光读书。
万家老屋一无所有,赤贫是万字号的唯一的特产。而这里的姑娘小伙多数长得漂亮。这可能得益于祖先万古不变的血脉传承,也得益于秀山灵泉的滋养。万嗣光当小伙时,个头只算中等,但五官无可挑剔,用现在的话讲,是帅哥。学校里,女孩子常常偷偷地瞧他,在背地里议论他。班上的小美女周萦一直偷偷地爱着他。
那时读高中的人很少,如大熊猫一样的稀少。他成了万家老屋的第一个高中生,也是第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人。
那时教育上师资不足,万嗣光毕业后,被安排在河口中学任教。而周萦也被安排在这所中学搞总务工作。别看周萦是搞总务,万嗣光当教师,但他的地位比周萦低,工资拿的也比周萦少。周萦吃商品粮,毕业后就安排为正式工。而万嗣光的根还在万家老屋,是个代课教师,仍系一介草民。
万嗣光后来才知道,周萦的家庭背景很大,叔叔周长恒在h市当教育局局长!他暗自下着决心,要脱离万家老屋,去掉“山猴子”身上的那种山林的味道,于是,他就主动接近周茜,要退掉定亲多年的未婚妻。闻讯后,他的未婚妻感到人生绝望,来学校里要喝农药。他看着如花似玉的未婚妻,想着自己远大的前程,他在心里仍立场坚定地选择周萦。未婚妻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农药瓶,泪水一串一串的滴着,神色凄惨。可以想象,只要她一仰脖子,脸就变得乌黑,接着倒地,蹬几下腿就会离开人世。面对这样的生死关头,万嗣光面不改色心不跳,并且淡淡地说着,婚姻自由,婚姻自主,要喝是你的事,喝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周萦对于万嗣光来说,就是一捆干焦了的柴,一旦遇上万嗣光这个火星,就轰地一声烧着了。恋爱其间,周萦的家人持反对意见,理由简单也很直白——代课教师,吃农村粮。周萦在家人面前不屈不挠,坚持走自己的路,誓把爱情进行到底。之后,周萦就和万嗣光公开同居,把生米做成了熟饭。这样,万嗣光在周萦的身体之上一篙子撑下去,就让他在宦海中扬帆起航。当然,这是万嗣光想要的结果,也是他自己事先预料到的结果。
大拇指对周萦是宝贝得不得了。一次,他看了一眼周萦后,嘴在旱烟枪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眯着眼睛把快活、得意、幸福、自豪一口吞进了肚子里。半天,他才睁开眼,慢悠悠地说,嗣光,老神仙真是个神人!萦萦就是你生命中的贵人!今后你要好好待她,如果你对不起人家,家里就没有你的爹娘,爹娘也就没有你这个儿子!大拇指把这话说得严肃认真,一脸的毫不动摇。
周萦的确是万嗣光生命中的贵人,结婚不久就通过叔叔把他转为正式教师。后来他与张本然闹矛盾,她又找叔叔把他改了行,调到县政府当秘书。几年后,当上了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再后来,登上了局长的宝座。万嗣光的头上终于冒出了祖坟的青烟,还长出了富贵草。
他和周茜发生的苟合之事,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大拇指要是知道此事,绝对不让他到他坟墓前去烧香。
万嗣光有时也良心发现,此事做得对不起周萦。然而,一想到周茜他就不能自控。一者,周茜比周萦小二十岁不说,周茜的长相和身材可去参选模特,二者,周茜是现代知识女性,思想先进潮流,拿周茜的话说,我与姐姐有代差。三者,床上周萦和周茜相比,虽是一个妈生的,但味道绝对不同,周茜风情浪漫,是一个天生的尤物,做性事时,她会不断地叫,叫声像一首抒情诗、像一曲好听的歌;又像潺潺溪流,时而舒缓时而急促,高[chao]时还能听见鱼跃水面的声响。一旦空闲下来,他就会想着她,只要在电话中听到她甜腻腻的声音,下面的那家伙,就陡然昂头,精神焕发,激情万丈。
事发的那天,周萦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他略微安慰了一下周萦,急忙就安慰周茜去了。他俩通完电话,就去了瑞安国际大酒店,周茜给他来了一个梅开二度。完事后,她依偎在他怀里说着话。谈话中,他很赞同周茜的观点:周茜说,跟喜欢的人干这事叫爱,跟不喜欢的人干这事叫强j*与被强j*。周茜还取笑他,说他常常被姐姐强j*。他揶揄道:那你有没有被强j*过呢?周茜没加思索,头就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说,没有,我也爱我的丈夫。她问了句,一个女人能同时爱上两个男人你信不信?万嗣光的头不跟心,自作主张地点着。过了一会儿,周茜嘟着嘴,娇态可掬,她说,姐姐真是的,少见多怪,那喊声挺夸张的。现在当官的,许多人都有情人,姐夫不跟我,照样有别的情人,我说得对啵?姐夫,我的亲!……喂,你还有没有别的情人?你说!万嗣光笑了笑,摇着头。说嘛,讨厌,我不和姐姐一样,是个醋坛。之后,周茜在他的身上挠着痒痒,痒得万嗣光不停地笑,在床上滚来滚去。
千古以来,姐夫和小姨子之间,有的一直在发生着不该发生的故事。被捉奸在床的万嗣光和周茜,他俩没有半点的悔过,转眼间就风流快活起来,这真是天下奇闻!现代知识女性中像周茜这样的女人并不少见,但如她这样突出的人物,是少之又少。
万嗣光在办公室里想着周茜的话,姐姐真是的,少见多怪。他思忖着,周萦也的确是少见多怪,闹一闹这不足为怪,可闹得无休无了这就怪了,官员有情人的难道就只有我一个?男女之间的那件事,本身就是一场利益游戏,你何必当真。比如我喜欢茜茜的身体,茜茜的身体上就有我的利益;而茜茜喜欢我手上的权力,我手上就有茜茜的利益。当然,她说一个女人能同时对两个男人产生爱情,那是鬼扯淡,周萦,你别担心周茜来盗我俩爱情的坟墓。这丫头鬼得很,心中的那点小九九我知道,她想当学校的教务主任,这个嘛,哈哈,就看她的表现喽,哈哈,哈哈哈!
周萦为此事纠缠不休,还要提出和她离婚,这令他十分沮丧。他再次想到了周荀说的话——必须做好周萦的工作!后果你自己掂量。
此话有理!他心里回应着,他立即用分机跟办公室通话,说他的身体不舒服,晚上请几个副局长陪省里有关领导吃饭。放下电话后,他又拨通了周萦的电话。电话中,先叫声老婆大人,接着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任由你处罚。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一想到你为我的付出,我就心里难过。这事不但无法向你交待,也没法向我死去的爹交待。我后悔呀,老婆!有种说法,说是悔青了肠子,而我是悔黑了肠子。今晚我不陪省里领导吃饭,专门陪你共进晚餐如何?……答应我吧,老婆!今晚你叫我跪着,我就不敢站着,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不看僧面看佛面,请看在孩子的分上……
一开始,周萦在电话中的声音是生硬生硬的,慢慢地就柔了许多。
放下电话后,他眼睛一亮,嘴角上挂了一丝微笑。这笑像是从心尖上冒出来的,是源自心底的那种笑,比随便一笑、淡然一笑要动人得多。他想,这叫做弯曲艺术,弯曲是一种最大的智慧!他又想到自己的这一生,是一路弯曲一路歌。
他神经质似的,嘴角上又变了一种笑,是一丝讥笑!他认为,世界上最傻的是女人,女人只服骗子手。男人只要把骗术运用好了,就可征服天下一切女人。他记起了万家老屋灰猫的一句经典名言:女人哪怕把肚子气得鼓鼓的,只要男人往她身上一压,气就咝咝地放,一会就放完了。万嗣光想了想这句话的妙处,又换上了一种新的笑容。
(此小说仍在创作中,望各位编辑、文友多提指导、批评性意见。谢谢!来,握手,新年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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