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临安城的街头依然热闹如昼。一年一度的乞巧节,天上的星星密如网织,地上的人流仿若潮涌。
洛生正闲闲地走着,忽见前面人流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像是在看什么把戏,待走近一瞧,原来是个无赖在生事。别看你生得这般俊俏,若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不要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呀。一个打扮花哨的公子爷,右手一把合着的檀香木扇,正挑起一个女子的下巴,语气里尽是轻挑之意,听着叫人烦厌。周围也是一群看热闹的人,有的吹哨,有的哄笑,还有些虽不满,却也敢怒不敢言。凭那声音,洛生已经是知道是谁了,正是当今怡贵妃堂弟的儿子,齐柏。仗着那一层关系,便越发的痞性十足。平日里洛生就看他不起,此时遇到这样的事,自不能袖手旁观,再怎样,自己也是上将军之子,皇上亲封的锦威将军,他总是要给几分面子的,不过当面冲撞也不好,洛生思量片刻后计上心来。他扒开人群走了进去,故作惊讶,齐兄,你这是作甚?
哎哟,那齐柏一看是将门之后,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想着自己的姑姑可是贵妃,不可太丢脸,叫人笑话不知礼数,于是也客套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洛兄啊。来得正好,给我评评理。哦?洛生斜了一眼那女子,正被齐柏的两个下人夹着胳膊动弹不得。一介女子,不知惹到齐兄哪里啊?哎,你有所不知,齐柏叹了口气道,我原本是在街上看景致,不想这姑娘竟自顾撞上来了,是不是应该陪我喝一杯以表歉意呢?说完他又扒到洛生的耳边悄悄言语,洛兄,这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哦。你仔细瞧瞧,是不是?洛生细看时,只见她美目带恨,粉腮凝怒,身量苗条,恰如一株冬日的白梅,临风而立,心底不由一动。
洛生亦附在齐柏的耳边低语,齐兄,我劝你还是就此算了罢,看那妙人儿似乎不愿呢。正是不愿才夹着她呀。可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乞巧节呀,怎么了?正是呀,要知道皇上每有佳节什么的,总爱私访人间,想你知道的,倘或让他看见这一幕,莫不是往贵兄的姑姑怡贵妃脸上摸黑吗?哼,那有这么巧的?齐柏不以为然。哎呀,洛生惊叫了一声,你可看到刚才人群里有个着玄色衣服的人,那正是他的贴身侍卫呢。哦?齐柏往人群里张望,不由露出慌张的神色来。是了,你快些走吧,皇上定也在附近呢。
嗯嗯,好好,齐柏说着对洛生一抱拳,有劳洛兄了,改日必来答谢。呵呵,言重了,洛生也回抱一拳。齐柏使了个眼色,那两个连忙跟着消失在人群里。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只留了那个女子还站在原地。见此情形,洛生走了过去,姑娘可是一人出来?
嗯,那女了答道,多谢公子,请受小女子一拜,说着就要弯下身去行礼,哦,不必不必。洛生连忙扶了起来。在下洛生。哦,久闻公子大名,小女紫兰,因还有事,就此别过,说着拿出一个精巧的香包来,若改日公子来玉香楼,只要拿着此物,即可见我。说盈盈而去。留下洛生一人发呆。
紫兰?正是玉香楼的歌妓,据说每每出场总以轻纱遮面,然唱功却是非常了得,婉转动听,似黄莺出谷,三年前已是名动临安,没想却在这里遇见,不知算不算缘份?
第二日,洛生就拿了那香包去找紫兰。当他把香包拿出来时,那小厮惊了一下,然后连忙带着他去见老鸨。
哎哟,什么风把洛大公子给吹来了呀,几米开外,老鸨已经扭着腰肢晃了过来,洛生把香包合着一颗拇指大的珍珠递了过去,一看香包,还有珍珠,老鸨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要知道,这紫兰,可是卖艺不卖身,且平时少有愿见之人,现如今有人拿着信物来,自是乐得合不拢嘴,再者,这洛大公子,临安城谁人不知?正是上将军洛炫的的独子,十六岁便考得状元,后助洛炫平定柔然,封为锦威将军。皇上本想将自己的女儿五公主赐婚于他,奈何他以自已年少为由极力婉拒,只好作罢,自此名动朝野。现在,这么一号人物来找紫兰,那玉香楼的名声不是更大了去?于是连忙在前面亲自带路,将洛生引了进去。
回廊外的玉兰树下,紫兰着了一身白衣,一头青丝随意挽了个坠马髻,无钗无环,一缕发丝飘于耳旁,洛生见着时,她正专心侍弄着花草。正是花香带笑映佳人,萝裙微动引蝶追。洛生站在回廊上痴痴地看着,此情此景,仿佛哪里见过一般,莫非是梦中?老鸨见状,捂嘴偷笑,拿着那颗珍珠悄然退下。
紫兰见洛生来了,便轻移碎步迎了过来,及至洛生面前,唤了声公子,洛生才回过神来,紫兰姑娘。呵呵,叫我兰儿就好,紫兰微微一笑,唔,兰儿,洛生复了一句,心里一阵酥软。紫兰将他让进一间厢房内,一股檀香的气息袅袅飘散,不由得心神俱怡。紫兰坐于琴边,素手轻轻一拨弦,一阵清远的声音响起来,如山间溪水,叮咚入心,凝神后,便开腔唱起:烟雨时分江南柳,西湖桥畔待君来……洛生微微笑着,心念一动,恍惚间,似是前尘有约般,情愫在无形中慢慢滋生,但愿与君日日好,漫看风云幻,今昔何昔皆不问,浮生唯愿伴尔吟。紫兰见他痴心外露,也不由得心中一动,转而又有无数叹息,在心里渐次散开来。
一来二去,洛生与紫兰渐渐熟络了,隔三岔五便去找紫兰,听听曲,下下棋,好不惬意,如若不见,心里就像少了什么一样,食不知其味,看不知何物。洛生与紫兰暗生情意,却不知,这下可惹火了一个人,高贵的帝姬,五公主,红萝。
红萝因与洛生年岁相当,自小便与洛生一处玩耍,可谓是青梅竹马。慢慢两人长大,红萝的一颗芳心早已暗许了洛生。可洛生却浑然不觉,只是一直把她当作亲妹妹般看待。所以当皇上说出有意招他为红萝的附马时,他并没答应。他也知道红萝下嫁自己是修来的福分,但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纵使荣华富贵,风光一生,又有何用?
这日,洛生向紫兰道,兰儿,你我相识已三月有余,每听你的琴音与唱词之间,总有隐隐的忧伤,是有何事让你如此伤神?呵,紫兰叹了一口气,想想说与他听也无妨。于是就把自己如何来这临安城,如何进的青楼,一一道来。
其实紫兰原是五百里外乌垅县一个员外的三女儿,生得俏丽可人。一次出门时无意中让县太爷那个痞儿子给看上,于是第二日就上门来提亲了。平日里大家都知道县太爷的儿子痞性十足,且吃喝嫖赌,样样在行,谁把自己女儿嫁给他,无疑是往火坑里送。但是想着以后能攀上这门亲事,从此有个仰仗,员外便收了娉礼,应了下来。谁知紫兰听后说什么也不依,这员外气得不行,就把她给关了起来。无奈之下,趁着一个风高月黑之夜,紫兰逃了出来。
因为担心父亲来找,一路上紫兰都不敢停下歇息,几日下来,已是疲惫不堪,才到临安城就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虽然风尘赴赴,却也大体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于是就有那爱财之徒,趁她晕迷之际,装了麻袋,卖给了玉香楼。老鸨见她模样出众,知道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于是就命了人好生侍候着。当紫兰知道自己身在青楼时,又气又惊,但又想起自己出逃的原因,见妈妈对自己又不错,不由心灰意冷,断了回去的念头,在玉香楼当起了歌妓。
紫兰的父亲听说她被卖进了妓院,就带了银子来赎,却被紫兰拒绝,这让他好一阵气恼。于是他放下狠话来,如果不回去与县令的儿子成亲,就当没她这个女儿,从此不许再踏进家门半步!紫兰淡然道,既如此,那就请员外回去吧,紫兰愿长留此地。员外一听,气得直瞪眼,最终甩袖而去。待他离去,想到自己这一生注定是再无清白可言了,自己的父亲,就这样把自己抛弃不管,而自己的娘亲,从此再不能见,紫兰心如刀绞,趴在扶栏上痛哭起来。
见自己心中之人泪如雨下,洛生的心也生生疼起来。于是一念而起,他要守护着紫兰,从此不再让她觉得无依无靠,不再让她哭泣。洛生用丝帕轻轻拭去紫兰眼角的泪,问道,不知在你心里,我是何样人?紫兰一听,笑道,公子德才兼备,前途不可限量。那我可是能托付终身之人?这,紫兰顿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他的意思自己明白,只是自己这风尘中人,怎敢有非分之想?见紫兰不说话,洛生又问了一句,我娶你为妻,你可愿意?什么?紫兰听了,心如潮涌,她何尝不想有个家呢,可这样的事,于常人而言,再简单不过的想法,对她来说,却是一种奢望罢了。公子,你就不要取笑兰儿了。紫兰苦笑了一下。不,我说的是认真的。洛生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只玉蝶钗来,这是我家祖传的信物,若你愿意,我将它给你戴上,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听得洛生如此一说,紫兰心如裹蜜,哪有不愿之理?她微微低下头去,洛生便生玉蝶钗戴在她的头上,心中亦是欣喜万分。
洛炫对自己儿子和青楼女子交往甚密的事也有所耳闻,然而当洛生跟他说出自己要娶玉香楼的歌妓紫兰为妻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
他决然说出两个字,不行!爹,洛生跪在地上,如果爹不答应,孩儿就长跪不起。他见自己儿子如此倔强,不由得把桌子猛然一拍,你好生糊涂,想当年皇上要把高贵的五公主许配与你,你竟不从,现在却要娶一个青楼女子,让皇上如何看待你我父子?又将五公主置于何种境地?你这不是胡闹么!我们这家族的脸不但要被你丢尽,还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绝对不行!爹……好了!洛炫打断他,过几日,随我去泰安,有事要办。说完他大步踏出门去,留洛生一人跪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是夜,洛炫看着妻子的牌位发呆。洛生还未足五岁的时候,她就因一场大病卧床不起。两年后终是撒手人寰,丢下父子俩相依为命。劝洛炫续弦的人不在少数,皆因想到如若真的再娶,出了什么事来,对不起死去的妻子,自己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地下见她呢。故而不曾再娶。眼看着儿子出息了,成了自己的支柱,现在竟要提出这样的要求来,这不是故意为难他么?难道堂堂公主之躯还不及一个青楼女子?到时候不知要被多少人传为笑料,这倒在其次,关键是皇上面上无光,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没准哪天一个不高兴,稍有差池,便是掉脑袋的事。越想洛炫越是惊得一身冷汗来。也好,去泰安一段时间,一来办理公事,二来也可消消他的痴念。
兰儿,过几日我要随父去泰安处理事务。你多保重,等事情料理完毕我即刻回来赎你出去,然后完婚。洛生将紫兰拥在怀里,柔声地说。洛生没有告诉她自己父亲不同意的事。想想毕竟自己也早二十好几的人,这样的事,岂是儿戏,定要自己作主。他决定了,等从泰安回来,就请皇上赐婚,这样,父亲再没有反对的道理了。
一个雷雨过后,天微放晴的下午,紫兰正在房里扶琴,回忆着与洛生的点滴,嘴角含笑。一个小丫头进来,说有人要见她。不见,紫兰头也不抬地说。
呵,紫兰姑娘还真是架子大呢。随着话音,一个身着华服的公子哥推门而入。紫兰看着面生,不由有些气,但还是客气地说,公子,小女子身体不适,多有得罪,还请公子改日再来。
既然来了,我还会走么?说着已经自己坐在了雕花圆桌旁。这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五公主红萝。看着紫兰那张俏生生的脸她已经不舒服,再加上头上那只玉蝶钗,她自是认得,于是心里顿时腾起一团火来。
她稳了稳神,说道,洛哥哥真是好眼力啊,放着我们俩自小青梅竹马不顾,偏就看上了你。早就听说洛生与五公主相交甚好,从这话语一看,定是五公主了。紫兰连忙跪拜在地,民女紫兰见过五公主。红萝心里一顿,还真是个聪明人呢。
想想自己可是堂堂公主,且自己小就和洛生一处玩耍,是多少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天生一对,本以为父皇顺着自己的意思赐婚,洛生一定不会拒绝,却不想是自己一厢情愿,这让红萝的心里很受打击,自己哪里配不上他?
前段时间听说他和玉香楼的歌妓很是亲密,甚至为了去见紫兰把自己晾在一边,她的肺都快要气炸了。刚好洛生出了远门,倒要看看这紫兰是何许人也。
不得不说,紫兰是个标致的美人,可自己并不比她差呀,怎么就把玉蝶钗给了她?红萝心里忌恨起来。就凭她一个风尘女人,也想和我争?红萝美目一转,计上心来。
看起来,洛哥哥很喜欢你呀,这玉蝶钗都戴上了。红萝淡淡的说。不敢不敢,承蒙洛公子错爱。紫兰连忙答道。错爱?是么,红萝忽得低下声去,放出狠话来,我喜欢的人,没人可以,也没人敢,和我抢!说完直起身,大笑着走了出去。
呵,吓得紫兰倒吸凉气,一下瘫坐在地上,呆呆的,半晌不曾动弹。是啊,自己一个青楼女子,怎么能和高贵的公主相比呢?即便是洛生愿意,他家里一定是不愿意的,而自己若真的和洛生成了亲,公主也不会善罢甘体吧?紫兰越想越觉得无趣,一行清泪从粉腮滚落,真是一入青楼染污尘,花开花落亦枉然。
第二日,收了红萝大量金银的老鸨就跑来找紫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她离开。紫兰冷笑一声,本来自己已有此意,何需她说?她将玉蝶钗取下交于老鸨,妈妈,若是洛公子来找,请代为转交。好,一定一定。想到素日里紫兰的好,老鸨也不由得真心落下泪来。
紫兰坐在已出城门的马车上,撩起轻纱帘的一角,看着渐渐远去的临安城,不由痛哭起来。这一世,已无缘,却不知来生可否长相守?唯愿佛前诵梵语,修得来世缘。
三月后,洛生回到临安城。顾不得一路劳累,直奔玉香楼而去,可哪还有紫兰的身影?拿着老鸨转交的玉蝶钗,洛生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他不明白,紫兰为何不辞而别?
却说红萝听说紫兰已走,在城里眼巴巴的盼着洛生回来,好奉旨成婚,已是几年过去,他再不好说自己年纪尚轻,不宜成婚了吧?
于是洛生才从玉香楼掉了魂似的回到家里,红萝后脚就跟了来了。哎呀,洛哥哥,你这是怎么了?看到洛生一副呆呆的样子,红萝实则已明白了几分,但还是装的不明就理。她走了。洛生缓缓吐出这几个字,竟有些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谁呀?是不是玉香楼那个紫兰呀?红萝故意问道?洛生听完心里一顿,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她?啊,红萝一下子有些慌张,但想想又很快把那一丝慌张掩了下去,装出一副委屈模样来,哼,这个谁不知道呀?你没事就去玉香楼找她,整个临安城都知道了。哦,是这样。洛生听完,轻声说着。没想到红萝下一句几不可闻的话却让他心里一震,哼,不就是一个勾引人的b*子样么,看着就叫人生厌。什么?你说什么?洛生眼里的两道寒光射向红萝,让她有些后怕。我,想来自己也是个公主,还怕他不成?于是红萝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一下桌子,我就是说她怎么样?是我叫她走的怎么样?一个勾引人的b*子样!还想和我抢男人,没门!你!洛生气得直瞪眼,可她毕竟是公主,自己又能怎样呢?于是他丢下红萝一个人自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任红萝在外面怎么叫怎么嚷就是不开门。
好,洛大将军,红萝指着洛炫的鼻子,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哼,看我不让父皇叫他脑袋搬家!说完一跺脚跑回了皇宫。这可吓坏了洛炫,即便五公主不会那么狠心,但是皇上知道,也是不好吧?
没想到第二日在朝堂之上,皇上还没说什么,洛生就请辞去官职。皇上听了红萝的哭诉之后,也是大致明白了是什么事。依洛生的性子,强迫他是不太可能了,再者,让天下人知道,公主要嫁,洛生不娶,岂不传为笑柄,考虑再三后便依了他。
第二日,洛生便打点了简单的行装云游四方找寻紫兰去了,洛炫见皇上并未为难于他,也就由他去了,若真是两情相许,不也算是一段美满姻缘吗?
红萝知道洛生走了,自己空欢喜一场,不由得哀怨不已,几年后远嫁了来和亲的单于,再不曾见过洛生一面。
洛生一走便是几年未回,洛炫看着空落落的府弟,时常一个人独自叹息。忽得有一日下人来报,说有人在五百里开外的杏榆县,见着一男一女并一个婴孩。那男子虽留着胡须身形却极像洛生。洛炫一听,了然一笑,那不正是自己的老家么,这小子,也不让我这当爹的看看孙子。于是洛炫快马加鞭往杏榆县赶去。
爹?彼时洛生正和紫兰坐在一间简陋的房屋外逗着小孩,猛然见着洛炫下马而来,吓了一跳。连忙将紫兰和婴儿护于身后。
怎么,不让我看看孙子?泫炫牵着马走过去,声音里带着怒气,眼神里却是掩不住的欣喜和期盼。
见此情形,洛生和紫兰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便把婴孩抱上前来,洛炫接过,看那小孩儿眉目之间与洛生小时候相差无二,不由地慰然一笑,而那小孩儿见他竟也不认生,格格在他怀里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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