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其连长篇小说《老郑今年五十九》

才华依然是男人的脂粉，权力却是一个男人最好的衣服。斗酒诗百篇的李白生于今世如果连个副科都混不上，估计会被一干美眉们嗤笑，也会被某局一把手老郑扔到工作前线扫地去的。

老郑会拍着李白的肩膀说：老李啊，你为诗中仙，我为色中仙，彼此彼此啊。

相比倒也有趣：诗人多情，官僚好色。究竟为何？

先从太监说起吧。

古代太监因为阉割而获得荣华富贵，获得荣华富贵后最痛恨的就是自己的被阉割。乃至有了权力后，折腾起人来就几近变态。“对食”成为皇帝奖励给这些二男人的特种福利。除了这些台面上看得见的“对食”外，太监对宫女们私下的淫威更普遍更激烈，他们试图从这些变态的发泄中获得一些平衡和作为个体生命的优越感。

凸显优越感的最好方法就是征服，什么是征服？征服就是消灭对手的尊严。征服男人使之成为奴才，征服女人使之成为私有，本质上都是消灭他们的尊严。于是，在艰难的生存竞争中，有些人，有些时候，为了生存，使尊严也发生了异化，成为技术和手段。为获得尊严　而牺牲尊严的生存悖论变为现实世界里流畅的陈述。

从本质上讲，老郑们就是现代的太监。他们因阉割了自己仰头做人的豪迈而升官发财，升官发财之后最大的愿望就是仰头豪迈一番。现代太监与古代太监不同的是，现代太监被上峰阉割的豪迈会在他面对下属时疯长出来。阉割愈多，生长愈疯。

优质资源的分配权集中于少数人手中，使大多数人的幸福资源趋紧甚至枯竭，所幸身体还暂时属于自己调动，于是，男人如果有张好皮可以去做“牛郎”，不过，一来女官员太少，二来某些美女官员本身就是“牛郎”的同行，这条路就窄多了。所以男人们就充分调动手去拍马屁，调动嘴巴去声嘶力竭地歌功颂德，调动腿像犬马一样任人驱驰，调动膝盖和脑袋伏地叩首宣示忠孝，其中所需的艰辛与脑细胞的耗费令人唏嘘惊叹。女人就不同了，如果侥幸有几分可仗恃的姿色并且坚信“发展就是硬道理”，其明眸皓齿杨柳蛮腰就有了用武之地。中国当然也有铁骨铮铮的男人和视尊严如生命的女人，假如不是机缘巧合或者一时幸运，这样的男人大多失意这样的女人大多贫穷。白驹过隙千年一瞬，伟大的现代文明终于迎来了一个笑贫不笑娼的高[chao]，人性中的沉渣一改往日忸怩的姿态，开始笑迎“解放区的天”了。

在一些内心龌龊的男人看来，女人就是祭台上的羔羊。所以，一朝权在手，占有女人就成为他们急不可耐地要实现的理想。在这里我要纠正一下“情妇”的说法，情妇以“情”字打头，很容易让人误会，以为官员和女人闹掰是打感情仗。实际上，放眼望去，“情妇反腐”事件中的女人大都是被无情牺牲而不甘者。现实生活中有多少“祭祀罢灯火灭”而被消失的羔羊，你我谁能知道呢？官员们需要的只是欲，跟他们谈情只是女人一厢情愿的幽默。于是残酷的男人改变了一些女人的思维，既然各取所需，那就明码标价也无妨，主动送怀投抱也无妨。她们用自己的身体给这个时代讲了一则又一则关于“权力集中制”的冷笑话。

比如老郑与肖婕：老郑由主动开始，演变为被动，一直想甩脱肖而不能。因为肖婕尝到了甜头。在肖，身体只是工具，与生俱有的工具，是一本万利的本钱，既然无意中被开发出价值来，就不能再舍弃。肖在内心里一定觉得老郑很傻，而自己特值。

比如老郑与小谢：小谢被大胡利用主动色诱老郑，也是在为自己的幸福一搏，这种单刀直入的推销看起来很笨，但只要吻合“客户”所需，“客户”挑三拣四之后还是会买单的。

比如老郑与小刘：女人的贪婪与圈套让老郑心有余悸，小刘的“无欲”给了老郑安全感。原本贫穷的良家女孩儿小刘，在得到权力和利益的启蒙后，实际上采取了积极的配合态度。环境的杀伤力真是堪比核武。

从主动猎色到“被动”色猎，老郑们是久经考验的权色交易的床上战士，是中国先进色文化的优秀代表，他们的一生是雄性荷尔蒙发达的一生，是肾脏特别劳累的一生，他们为推进中国的腐败事业功勋卓著不进监狱冲锋不止，老郑们一定“性福”极了。

可西方的亚里士多德说：“在交媾以后，所有动物都会忧郁。”对于时下彼伏此起的“情妇反腐”，这话简直就是一个绝妙的隐喻。对于老郑，这话也近乎谶语。

小说中出现在老郑身边的有四位女人，除了肖婕、小谢、小刘还有老郑的妻子顾玉美。顾玉美是让老郑的荷尔蒙最早忧郁的人，这种忧郁表象上激烈无奈，实际上暗含温情；肖婕给老郑的荷尔蒙快乐最多，忧郁相对最少——不过是讨要票子和位子；小谢却怀了老郑的孩子，这让老郑的荷尔蒙忧郁得有点儿发懵：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可以无限拉长的具有威慑性的看不见的链条，随时会攫取他的一切。而小刘，致命的小刘，却是老郑人性中的不可承受之重——我甚至觉得作者对老郑下手太毒了。

小说在欢娱中行进，欢娱就是老郑的现在进行时的生态，我们几乎要被这个遍地色欲的过程淹没。与何苦、华山所代表的正气交织在一起的，正是这虚浮的颓废的腐朽的气息。这虚浮的颓废的腐朽的气息在贾平凹的《废都》里似曾相识，只不过一个是文化界，一个是官场，一个是无聊并麻醉着，一个是恐惧并疯狂着。但到小说最后，老郑那快乐的荷尔蒙突然沮丧并尖锐地忧郁起来，我们也突然从那个似乎绵长的过程中抬起头来，看见了华美幕布后堆放的骷髅，我们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老郑的颤抖。

到底谁征服了谁？在老郑本能的颤抖里，原来的答案变成了问题。

世界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当你以为一切都将结束时，你却发现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

2013年1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