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的爱情,是一幅白描画。画里有人,有盖墨瓦砌青砖的高墙,有老梧桐,有沧桑的房屋。淡淡的,淡淡的,人影子都淡在了墙壁里。回首时,已成飘渺。):
少年
那年我16岁,还不懂爱情。
一个周末,我们几个女孩和几个男孩闲着没事就沿着铁路向山里走。
我们走到两山间的平处,看见一段篱笆处有一株杯口大小的野蔷薇,斜扭着身子依着篱笆,好象一个新娘侧头伸出柔嫩的双腕,在为自己披金带玉。一大片,有几千朵吧。野蔷薇饶着金刺灌木一层层铺上去,犹如花塔。外层的一朵朵精神抖擞,绽放开来,如淘气的小嘴;里层的呈淡红,如闺中小姐,娇丽无比。它们衬在绿叶中,从交错的繁枝里挤出半个身子,从细枝上饶个环儿坠落下来,微笑着浮在这绿色的网上,星点闪烁,各有风姿。就那色暗的,亮的,深的,淡的,就已经使人迷惑了。我是个爱花的人,看见这么多,这么美丽的花,欲步不前了。
他们继续向山里走,一边嗔怪道:“花痴不走了,留这等我们吧。”
我果真一人留下来,陶醉在满树繁花中。
不一会,一个男孩退回来了,他说他也懒得走了,陪我看花。
两个人站着,有些唐突。于是他说:“你喜欢,我给你摘去。”我感激的点了点头。
他一脚踏着篱笆,一脚踏着金刺树,慢慢上去了,他把头伸进蔷薇宝塔里,让野蔷薇亲在他额上,大声叫道:“好美,我舍不得摘呢?”
“你快点儿摘,别馋我了。”我翘起嘴,假装生气。
“啊,救我。”由于他学我生气的样子,不留神一只脚滑了半步,他一手抓住蔷薇枝,一手划在空中,眼看就要从两米多高的地方掉下,我惊恐的站到树下,高举着手支持他,他抓住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我赶紧低头看地。经他刚才一缠动,花瓣如雪般漂落在我俩身上......我马上缩回了手。
后来他还是为我选了好多花,不过再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回去后大家都笑他,我也羞红了脸。
第二天我没有看见他,便问他的朋友,他们告诉我说:“他有花粉过敏症,昨天替你摘花,脸肿的象个胖子,不敢出来了。”
我原以为花粉是最美的,却不曾想到有什么花粉过敏症,早知道如此,我如何也不让他摘花花去。我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感动,一个男孩明知自己不能碰花,却为了我......
大家都笑他,他也避的我远远的。
不久以后我从职高转到高中,他给我写过几回信,信里总夹着野蔷薇。我因学习紧张没有联系他,他也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了。
每次看到野蔷薇,总会想到那个男孩,想到如雪飘飞的花......
那年,我还不懂爱情。可是我却永远记着了野蔷薇。
(中年的爱情磕磕绊绊,内心里结了痂。在岁月的冲刷下,时常会酸痛不已。直到偶然一天,我发现,其实我们换一种方式处理自己的伤痕。在小窟窿里种花,在大窟窿里种树,特大的窟窿,留着挖一口水井,为花草和树木提供水份和养料。在心里在现实里确实这样做着,那么到了老的一天,回首爱恨时,内心该是多么的平和恬美。):
中年
刚工作那时,我通过网络认识了一位部队的文友。
在一个假期,他从山东到乐山看我。
我从小崇拜军人再加上共同的爱好,自然有一种相见恨晚,情意绵绵。我已记不得说过什么话了,只记得他走的那天对我说:“你如果爱我,就为我种下一棵树吧。”
我们在学校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树苗,我说:“算了吧,夏天不适合种树。”说那话的时候,我的心有些酸痛。不巧回家时偶然看见操场一角有一蓬夜来香,开的正繁,于是我说:“种棵夜来香吧,它容易活。”
他围着夜来香转了几圈,选了一根去年生的拇战大的枝条,里面是充盈的青翠葱绿,我和他一起把它插在了门前天台旁边的斜坡处,那里紧挨着一株两三米高的雪松。
后来终因太遥远,他父母不愿他来乐山,我父母也不愿意我去山东。这段流云一样的爱情便慢慢消隐忘却。
那棵夜来香也被我渐渐忘记,虽然我每天都蹲在对着雪松的那个坡口上刷牙洗脸,但我再也没有有意的注意过那个枝条。
第二年春天,我发现从木桩的地方发出了一根一米多长又粗又壮的嫩条,茎里饱含如水的绿汁,那颜色很象他军装的颜色,很象他深情的凝望,很象他宽厚温暖的气息。又经过一两年的抽茎拉蔓,到现在它已经发展成蓬勃的一大片,它早已翻到四米多高的雪松上,完全盖住雪松,再从上面以水流之势铺垂下来,如同蓝色的帐篷,现在它的主茎比我的手臂还粗。每年五六月份就开始开满数以亿计的浅绿的小喇叭状的花,一直开过夏天,秋天,直到冬天。每次闻到它的香,我都会沉迷其间,仿佛在欣赏萨克斯演奏,它吹出了爱情的万千境界,而那段爱情早已远去,我甚至想象不出他的容颜。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奇怪,如此感性的我为什么能如此安静坦然的忘记他而没有任何一点的忧伤,回忆时候就象是夜来香中的沉迷,原来我不仅为他种下了树,还种下了爱,还种下了宽容和美丽,这些美丽的东西早使我忘记了无聊幽怨和私恨。
现在我为我的儿子,老公,父母都种下了一棵树,因为爱他们,所以为他们种下一棵树。因为我永远相信,爱是有生命的,它会生长,会开花,会繁殖成一片森林,即使那一天我不存在了,它也会生长下去。每年看着那些树长的葱郁,长得生机勃勃,你不知道我的心是多么的幸福。
爱他,就为他种下一棵树吧,如果没有没有树,一棵花也行。
(年老时回头看爱情,发现它已是月亮在中天。月亮,在我心中,它是一朵大白菊,是一朵白牡丹,永远锈在人生的天空。年轻时在西天,年老时它在中天,年轻时关注花朵,年老时关注枝叶。是张爱玲说的,三十岁的月亮,苍凉,清白,但也足已让你陶醉和深思。):
老年
40年前,一个姓张的男人和一个姓许的女人结婚了。
结婚那天,男的送给女的一瓶百合味的香水,然后附在她的耳边温柔的说:“我喜欢在花香里拥抱你,你就是我的一朵芬芳的花。”女人幸福的笑了。
村里的女人和她的公婆都闻到了那香,他们羡慕而妒忌地骂:“妖精女人,不正经的女人……。”
他们只当没有听见,男人照样为女人买香水。
后来日子慢慢变好,他们用了几十年的百合换成了黄角兰香,桂花香,兰草香……这几十年,他们养育了5个儿女,其间的艰辛和痛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也彼此吵闹过,彼此埋怨过,不过,他们之间的香水却一直香着,香的如夜水上的薄雾,永远让人迷醉。
男人60岁大寿的那一天,他的一个女儿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爸爸,以前你那么穷,怎么还给妈妈买香水呢?”
男人顿了顿望了望女人慢悠悠的说:“你母亲一出汗,液下就有异味,所以我说自己喜欢香水味。”
女人听见了笑着说:“其实你嘴里也有一股异味,死老鼠一样的味道,难闻的很。只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女儿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40年了,他们都没有告诉对方为什么喜欢香水。他委婉的借用香水免去妻子的难堪,她忍受了40年的口臭都没有说,爱情的缺陷就这样被他们美丽的香味盖住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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