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1:20
诗言回来了,就带了一件简单的行李,简单得提在手中就行了,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她应该是很不愿意回来的,从她一下汽车那刻所表现出来的沮丧之情就能猜到。她离开这里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了,就头一年的春节回来过,之后就只是电话和短信简单的问候一下。
这个小镇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不起眼得连在新闻报纸和网站上面都看不到关于它的一丁点消息,所有出去了的人都没有再回来过,那怕它天天都在发生着微小的变化。所以,在北京生活了三年的诗言对它提不起兴趣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诗言就站在车站广场,她并没有注意在广场的西端有了一家麦当劳店。但这又有什么呢?对于她来说,即使这里建起了一座类似于上海新天地那样的繁华场所,同样的阻止不了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人之常情! “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这是当初她对自己说的话。
当蝴蝶还是蛹的时候,它旁边总会有毛虫相伴。而当她破茧成蝶的时候,毛虫就只能傻傻的望着她远飞的方向。诗言这次回来就是对陪伴她的毛虫说再见的,虽然很痛苦,但也比不辞而别要好很多。
“他应该快到了,等等吧。”诗言一个人在广场站着,她不想给小伟造成压力,她在试着调整自己的情绪,该怎么说才能对他造成最小的伤害?她一路上都在想着该怎么样把话说出口。
小伟现在已经在路上了,他没有请得到假,而是中午一下班就急忙蹬上自行车赶往汽车站。诗言是提前给他说了要回来的,为此他还让家人精心的准备了一番,这么久没有吃过家乡菜了,诗言一定嘴馋坏了。可当他得知诗言只待半天就要走的时候,一种莫明的失落感在他心中徘徊。
一到汽车站小伟便看见诗言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朝她走了过去,要知道小镇投递员的生活是很艰苦的,经常都是自己骑着一辆自行车走街窜巷,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都是如此。但他很习惯于这种生活,似乎这种生活成了他人生价值观的标签。
诗言对他笑了一笑,走上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轻轻的帮他擦了下挂在额头上的汗水。“累坏了吧?你可以不用这么赶的。” “没事儿,我怕你等久了,你饿了吧?”小伟从自行车的后座上取下一个便当盒,这是家里人为诗言做的糯米团。诗言接过后打开闻了一闻:“真香,你也吃一个吧。”说完便给小伟拿出一个。“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诗言看着小伟吃着东西,不忍心的说出了这句话。
“嗯,就前面不远有家茶餐厅,你很久没有回来过了,这里有了很多新奇的东西。”说完,小伟便接过了诗言的手提袋,轻轻的推着自行车和她并肩走着。正午的阳光并没有温暖小伟冰冷的心,这次的见面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在他脑中闪过,支离破碎的画面让他头脑发疼。
(二)13:40
俩人坐在茶餐厅里许久没有说话,感觉他们心有灵犀的凭着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又或是对方这个人似曾相识,需要重新去了解。一台欧式吊扇很有情调的旋转着,在这个小镇里像是穿越了时空一样。
“阿姨还好吧,这次回来得急,没有带什么东西给她。”
“还好,她经常念着你,还说找个时间到北京去看看。”
“哦,那代我向她问声好。”诗言喝了一小口茶,不自觉的将视线盯向了窗外,“变化好大。”她现在开始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了,与下汽车时的仓促相比,多了一份静谧和耐心。
“你也一样。”小伟看着她默默的望着窗外,慢慢的说出这句话来。这些变化是在每次的电话和qq聊天中慢慢感觉出来的,这种离别的感觉在小伟的梦中若隐若现,每次醒来自己都想哭一场。
“是吗?可能是吧。”诗言笑了笑,她在努力的调节一下氛围,努力的让小伟笑起来。“你下午能陪我骑单车吗?”
“可以,我下午没有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自己骑了。”
“还好,总觉得要摔下来,我平衡感不好。”
“你总是说自己小脑不发达,游泳也学不会,骑车经常摔跤,害得我每天不得不24小时陪在你身边。”说完小伟自己笑了起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侯小伟和诗言经常在河边学骑单车,小伟学得快,学完了就教她。而诗言很倔强,一定要把它学会,就这样小伟不得不陪在她身边。
“还是读书的时候好,什么都不用想。”诗言也笑了,她托着下巴望着小伟,“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可能我反应比你慢半拍吧。”
“不是,我是说你笑起来还是那样腼腆。”
外面天气很闷热,但餐厅里面很凉快。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情况恰如俩人现在真实的写照。爱情到底是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永远不会有一个固定的标准。不知道小伟和诗言他们心里是什么样的答案,牵强的在一起?为了某一句承诺?重现温馨的时刻?还是只要两个人心心相印就行?
小伟也在努力的不让自己说出口,说出那句:“难道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他不想让诗言觉得自己很没用,最后的尊严就是:“如果你真要离开,我只能默默的祝福你!”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们坐了多长时间自己都不记得了。诗言总是说一些与分手无关的话,从田甜说到张鹏、从张鹏又说到于兰……,这些都是朋友,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诗言离开之后,小伟就在电话里给她摆谈着他们的事情。俩人一说到这些朋友就有说不完的话,几乎忘记了他们也是大家一致看好的一对。
“你打算一直就在这里?”
“我想是的吧,我喜欢这里的生活,轻松、自在。”小伟边说边看着桌上的玻璃杯,他希望那是诗言的内心,能让他一眼就能看透里面装的是什么。
“也许我们真的不一样了……。”
“你越来越倔强,我越来越固执了。”说完小伟无奈的一笑,“好像这是个共同点。”
“你还会回来吗?”小伟鼓起了勇气对诗言问着这句话,他多次想在电话里问她的这句话,这一刻他感到了一种勇气,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者之气。
诗言沉默了片刻,茶餐厅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路上偶而走过的一两个人,也是快速的在迈着步伐,躲着这火热的太阳,小镇已经提前进入了夏天。
(三)14:22
诗言将眼睛望向了小伟,又快速的离开。她在来之前想好的话语全部消失了,现在她又开始限入了纠结之中,刚刚他们聊到了很多关于过去的事情,那些事情点点滴滴的在她脑海里慢慢浮现了出来,像是从柜底翻出了儿时的玩具一样。她不能用坚决的态度来面对这个曾经给她带来过无限欢乐的人,她迷茫了,她现在开始怀疑这次回来是否是正确的……。
“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小伟脸上看不到失落的表情,更像是一种解脱。
“小伟,对不起……。”
“你有你的生活方式,这很正常,我想是我不太擅长去改变,不用对不起的。”小伟默默的叹了一声,又将空气给凝住了。
“那我们聊点其它的吧,也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了。”说完这句话后,他感到自己的头脑一片空白,呆呆的坐在那里,尽管他说得如此的淡定。
诗言觉得自己眼前有点模糊了,她下意识的用手去拭了拭眼眶,试图看清小伟的表情,那是一种明显的悲伤。她要说的话小伟帮她全部说完了,感觉自己无比的愧疚。“我想站一下,你不用管我。”诗言说完后就起身背对着小伟,她捂着嘴在抽泣着。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了,诗言突然感到整个人天旋地转,像是人被翻了一个圈一样。这不是一种感觉,是真实存在的!这时,她又像是被人一把拉到了地上,重重的摔在一张沙发旁坐着。在一旁坐着发呆的小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景像懵住了,茶机歪歪斜斜的摇动着,像是被人掀起来似的,顶上的天花板也不停的在撕裂着,那裂开的口子如猛兽的血盆大口。那把欧式风扇越转越偏离方向,感觉整个大地都在疯狂的颤抖着……
“诗言,快趴下!”小伟借着力一把扑向了诗言,把她死死的压在身下。他们两人听见耳边轰隆隆一声,随后眼前突然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过了好久,诗言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黑暗。她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发现小伟就在她的上面。她不能动弹,就只能这样趴着。“小伟,小伟……”她的声音很小,小得只有自己才听得见。她轻轻的咳了两声,有灰尘落入了她的嘴里,呛得她难受极了。“小伟……”她实在无法扭动自己的身体,被压得死死的,这力量绝对不是人的重量。
“诗言,你还好吧?”慢慢的她听到了小伟的声音,那声音很弱。 “小伟,……,我难受……。”诗言听到了他的声音后觉得自己快哭出声来了。“这是怎么了?” “这是地震,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小伟说完也咳了两声,从嘴里还咳出了血,当然诗言是没有看得见,她以为是水滴在了自己的脸上。
诗言哭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得到多久,这种情况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诗言,别怕,等会儿就有人来救我们了。”在黑暗中小伟使劲的顶着压在他背上的横梁,他双手撑在地上,给她留了一个小小的逢隙,如果能见到光的话,这条缝隙足以让她爬出去。
诗言感觉自己能动了,但眼前的一片黑暗让她又感到害怕,她宁愿像这样和小伟说着话。“小伟,你还好吧?”她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她不知道小伟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嗯,还好,你呢?”
“我不知道,我们能出去吗?”
“能,我们一定能出去。”
“嗯,一起出去……。”
两个孱弱的声音在彼此的鼓励着,这每一句话都是生还的希望。
在寂静的黑暗中,他们两人第一次这样亲密的接触着,以这种方式感受对方的心跳,显得如此的不合逻辑。诗言好多了,她想和小伟说话,那怕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也能让自己远离恐惧。
“小伟……”
“嗯”
“你相信我爱过你吗?”
“相信”
“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势利?”
“不是”小伟已经感觉不到背部的存在了,它像是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他努力的撑着,背部已经和那根横梁合为一体了,双手一步都移不了,他快没有力气了。
“你骗人,我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没有……,诗言,我爱你!”后面那句话的声音很小很小,诗言没能听得清,但她感觉得到是说的什么。
空气越来越稀薄,她没有再说话了,只是一个人静静的想着事情,在微弱的呼吸声里静静的想着……。
(四)16:20 尾
迷迷糊糊中一阵嘈杂的声音传入了耳里。诗言睁开了眼,突然一束光线朝她眼睛照射过来,一股刺痛油然而生,她不敢再睁着眼,把头侧向一边,“小伟……”她想喊小伟,但嗓子却似被堵住了一样,她想告诉他有人来救他们了。
“小伟,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诗言想翻个身,看清楚小伟的样子,但情况似乎是不可能。她只能无限的猜着,那束若隐若现的光线给了她希望,而小伟的无声又给了她绝望,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需要他。“小伟,我们要出去了,你知道吗?”她一直在等着他的答复,那怕是只有一句简单的“嗯”都好。
一些灰尘掉在了她的脸颊上,她感觉正上方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着“小伟,是你吗?”诗言嘶哑的说着,她已经口干舌燥得不行了。小伟正在用最后的力气将横梁又顶了一点起来,他知道外面已经有人在营救了、他想要让外面的人知道、他要给诗言留下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那束光线渐渐的变宽了,它不再那样刺眼,变成了一缕希望的光茫。“诗言,快去吧,朝着有光的地方。”小伟无力的说着。 “我们一起,一起出去……。” “听我的话,你去吧,我想休息一下。”小伟的声音渐渐的模糊不清了,他知道如果自己也动的话,这里瞬间就会塌陷下来……。
诗言被人抬到了医院,在那段去医院的路上,她迷迷糊糊的看着周围忙碌的一切,慢慢的就闭上了眼睛。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见过到过小伟的身影了。他们遇难的那个地方在她被抬出来之后,突然轰然倒塌了,小伟被深深的埋在了里面。
她坐在病床上,呆呆的望着窗外,窗外的雨哗哗的下着。她的家乡,这个不起眼的小镇在悲鸣的哭泣着,是如此的让人心碎!她心中对小伟有着深深的愧疚,她很明白当时小伟的力量来源于哪里?!这种愧疚就像是一把刀在无情的绞动着她的心,随时随地的!想着想着,这个弱小的映秀女孩再也忍不住撕声的痛哭起来……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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