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人间四月天。我无意中闯进颐和园昆明湖畔,石坊东侧的一个园子。几棵花树在园中亭亭玉立。浅褐色的枝干聚拢在一起,高脚杯般,紧紧地围拢在主干周围,向着蓝天白云直直地生长,生长。这样的枝干不像白杨,国槐,法国泡桐狂野,恣意。它内敛,含蓄,独自。白色,硕大的花朵点缀在浅褐色枝间。美丽的花朵。清纯,高贵,寂寞。我呆住。驻足良久。花蕊轻轻点缀花中。它纯洁地,彻底地绽放着。一朵朵花,就那样,孤独地开着,开着。我惊艳它的美丽,远远地赏它:一棵高高的树,一朵朵孤傲的花。我不敢靠近,我怕亵渎她的纯美。那一年的春暖花开,我生命里遇到,一见倾心,最纯洁的花朵。它叫海棠。
难怪她的高贵,这生长于海拔50米到2000米的海棠,由人工引进栽培而成。有“国艳”之誉,“花之神仙”、“花贵妃”之称。海棠有红色、白色、粉色。我独爱院中白色海棠。这生活在颐和园中的海棠。苏轼有诗云: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这纯净,硕大的花朵,她只能生长在皇家园林,只能生长在深宅大院。她高贵不与众人同。她是深闺里的佳人,享受荣华富贵,抚琴吟诗作赋,独守寂寞流年。她不像红海棠热烈,粉海棠浪漫,她,就是自己。自始至终保持骨子里的清高,纯净。任世界喧嚣污浊,做好纯净的自己。尽情开啊,开啊。开到荼蘼花事了。
在咏叹白海棠的诗词之中,我独喜《红楼梦》中宝钗这首诗: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这首诗中的白海棠,端庄,稳重,清丽,宁静。与其说宝钗在写白海棠,倒不如说以海棠自喻。赞美自己的美丽,表白自己不为人知的内心。在我看来,这是最好的一首描写白海棠的诗了。
关于描写海棠的诗作,我唯独不喜欢苏轼调侃张先的那首“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苏东坡嘲笑好友张先80岁娶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妾。梨花代表白发苍苍的张先,海棠代表红颜少妇。一个“压”字,给予人无限遐想。这与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样豪迈浪漫的诗词相比,简直就是败笔。一直以来,很喜欢“一树梨花压海棠”。知道了出处,感觉就不一样了。其实,这句诗,放在不同语境里,意思也不尽相同。肯定不会与艳词联系起来。
临近春天。昨日,梦中。莫名的,我梦见了海棠。亭亭玉立的枝干,清丽的花朵。爱,不刻意,一种默契,一种缘份,默默游进心里。爱像甘露,甜甜的,悄悄的,滋润着心。与海棠相识的那一刻,潜意识里,海棠,已经走进我的记忆。多年后,重回梦中。那样清晰,就在眼前。它太美,太纯,太清高,太孤傲……
那一年的寒冷冬日,我锁住笔,一时的冲动,背上书包,坐上南下的火车来到苏州。走进留园,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我第一次与腊梅相遇。一人高的腊梅,白色微小花瓣,静静地立在风中。我轻拈一片花瓣。似腊不是腊。她微小,轻灵,细腻,婉约。江南的诗意秀美,孕育出清丽纯洁的花朵。
颐和园的海棠,无论如何不适宜江南,特别是留园。海棠高贵,风韵十足,盛大。她是皇宫中的贵妇,美得惊人。梅花是江南才女,柔美多情。我爱着北方的海棠,也爱着江南的梅花。其实爱的是她们内心纯净之美。
与海棠和腊梅相遇前,我是一直喜欢不到一尺高的郁金香。细细的,绿色的枝干上,长着黄的,红的……各种颜色的花朵。远看,就像一个个高脚杯散落在园子里。我喜欢它的清爽,它的灿烂。青春的容颜,曾经,在郁金香前定格成永远。
然而,多年以后,遇到海棠,遇到梅花,我更爱她们的纯净。人生活在尘世,见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再坚强的内心,也很难抵御风尘的袭击。我愿以一颗洁净之心在世间行走。这样的日子,因为单纯,变得简单。简简单单,平平静静,与世无争,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活。它并不因为孤独,寂寞而失去意义,欢乐。相反,它是内心的充盈,自我的完善。就如颐和园的海棠,面对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世间繁华,依然保持自我的,那份真,那份纯。独自,花开又花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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