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钱里看到了色,有人看到了情,有人看到了谜,有人看到了贪。各色性也,各色味也,俱在其中。于是我写了四袋子钱的故事。
第一袋
2010年春天,老唐和老孙在公园散步,走着走着老孙突然叫头痛,送到医院后老孙一直不发一言,几天后就死了。
他们都是东北人,又同是在70年代的时候分配到四川的一个军企,平时象两兄弟一样,感情深厚。看着老朋友离去,老唐非常悲伤。
追悼会那天,有高血压,腿又不灵便的老唐坚持要去送行,家里人担心他伤心过度有个什么意外,小儿子提出陪他去,他拒绝了,老婆提出,他也拒绝了。
老唐站在老孙的灵床边,一脸的肃默,几分钟后带着阴郁的眼神走到签礼的旁边掏出一个厚厚的钱包,大家一数,天啊,整整两万呢。签礼的师傅不敢写,叫来老孙的儿子。老孙就一个儿子,定居在美国的加拿大,父亲不愿去,独身一人生活在内地。现在父亲过世了,刚回来两天。老唐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几句,他微笑着对签礼的师傅说:“写上,唐叔,两万。”唐叔两万二字,说的特别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很快在小区传开了,原来老唐生前寄放了两万块钱在老孙那。外面的人赞扬,家里的人却嘀咕开了,儿子说:“这事只有你和孙叔知道,谁都知道死人是永远不说话的了,你怎么不给2000块,意思一下行了,真笨。”老婆说:“老头子啊,你怎么那么笨啊,你不说神仙也不知道的事,你看你自己病痛那么多,儿子也没有成婚,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怎么不把那20000元留着自己用啊,反正死人也不用钱。”
老唐面对指责和表扬都是沉默。
老孙的儿子办完了父亲的伤事,找到老唐,塞给他一个鼓鼓的信封说:“这钱你拿着,我也不缺这点钱,爸爸一直受你照顾,他把钱放你哪里自有他的道理,另外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你,另外给你放了1000美元。”
老唐推辞不得,只好收下。不过表情更肃默了,等老孙的儿子走出10来米远,老唐才象突然醒来了似的,追了上去,拉着小孙的手认真的说:“当初老孙说放两万在我那,我回去一数,多了一张,是100的,我没有告诉老孙,也忘了告诉你啊。”
第二袋
前年的冬天,69岁的李秋奇得急病突然死亡了。
家人在清理他遗物时候,除了工资本上有1040元钱外,除此以外,再也没有找到一分钱。这在山村穷人家,大家也不足为奇,可是对李秋奇而言,却太不让人相信,他生前在电厂当厂长,管着几千人的大厂,后来还当过县委书记,且有子女五六个,都是有钱有势的,况且他自己平时生活十分简朴。
他的钱在哪里呢?
有人说:他可能把钱给了他大女儿。他大女从小在农村长大,读到初中便没读了,后来在农村结了婚有离婚,已经28岁了才赶上80年代政策回了城,回城后把年龄改成16岁,从头开始奋斗,虽然最后也分到了电力公司,可能作父亲的觉的亏欠她,于是把钱给了她。
她大女极力否认。
有人说,他可能把钱给了他情人,他妻子是农村人,文化程度不高,在农村带着孩子生活多年才进的城。他在省会城市工作后,很快身居要职,这期间有个钢琴弹的特别好的城里女人曾经和他有过联系。不过秋奇的爱人很快否定了,她说:“60年代那时,我们知道那女人后,公婆就鼓励我带孩子到城里找他,我同那女人打过,吵过,后来他们就没有任何来往了。那女人早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有人说,他一生爱看戏,是个戏迷,他可能把他的钱给那些戏子去了。秋奇死前确实爱逛戏园,一说一家人便马上清晰的想起每次华灯初上时,铁砂茶杯形灯罩,罩着白色的乳灯在青白色的夜雾里漂浮游动, 梧桐树的枝叶在地上影子成花的时候,秋奇穿着他的风衣出现在门口,立刻就有戏子跑过来,扶住他的胳臂,热情的招呼道:“李伯,前面请,前面请……。”有人说,肯定是给戏子了,他可能最后悟到了人生是戏的道理。也有人说:“不可能,真给戏院捐了那么多钱,怎么他死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戏院结构或部门来吊唁呢。”
家人不断猜测,又不断推倒自己的猜疑。
一年过去了,秋奇的钱还是个谜。
今年的春天,秋奇的家里收到一封来自四川某剧院邀请秋奇去看戏的信。
他的儿子笑着说:“他到五台山修行去了,想不到在那里,他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剧院。”
秋奇的钱至今还是个谜,不过已经没有人去想了。
第三袋
阮忧玉从街上回到家,一坐在沙发上就打开挎包,准备把买的眉夹掏出来试试. 可是刚拉开拉链,她傻眼了,那个粉红色的带有指甲花花纹的钱包不见了.那钱包里有两千元的现金, 阮忧玉取了准备下午去交保险的.
她全身的血液好象凝固了似的, 象个干尸一样在风里吹着.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慌慌的把包掏了个底朝天,在那堆本来很醒目小物件里刨来刨去,还是没有.阮忧玉开始使劲的回想,可是一切变成了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那可是阮忧玉一个月工资啊,她差点急的哭了起来.
阮忧玉午饭也没有心思吃,也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寻去,她悲哀的想:"再多的钱包掉在街上也没有了啊."于是她赶紧给老公打了电话.
老公说:"不要着急,慢慢想想,我马上回来."
两个人一起心急火燎的寻找,楼第,附近去过的小店,一一找了,没有.
两个人垂头丧气的回到家,软软的坐在沙发里,这时坐机响了,那激跃的声音象矬一样挫着他俩的心灵,谁也没有动, 过了好半天阮忧玉才磨蹭着的拿起身边的话筒,有气无力的问:"谁?"
"我,我在三轮车上拾到了一个钱包,你来取吗?"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
阮忧玉听见钱包两字顿时眼明心亮起来,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捂了话筒对老公简单说了.兴奋的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他老公反应快,说:"红叶酒楼,请他吃个饭,表示一下感谢."阮忧玉赶紧说明了此意.放下话筒许久还激动着,不断的说:"我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拾金不昧的人,不相信,不相信."
然后阮忧玉叫了父母,还有老公一行四人直奔酒店.大家都想看看这个好人到底是怎样的.
到了酒店,叫了四百元左右的饭菜,"恩人"一会便到了,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青小伙.
"恩人"看见四个人眼睛都热情的看着他,他有点羞涩的低着头,嘴唇微动着,好象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都被阮忧玉一家人抢着说完了.他也插不进来.
一家人都给他斟酒夹菜,可是那"恩人"却好象有心事的样子,不断向最里面的卫生间望着.
阮忧玉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呢?"
"恩人"淡淡的说:"你的照片写的啊."说完,迅速的看了阮忧玉一眼,眼神有些怪怪的,象是微笑,又象是失望,失望什么呢?她猜不着.
阮忧玉这才想起自己钱包里夹了一张艺术照,当时有个朋友问她的号码,她就在照片后面写了自己的坐机号码.
"恩人"吃菜喝酒,简单答话,还是时而不时的向里面望,好象在寻找什么,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歉意的说:"对不起,我想上趟卫生间."
"恩人"一进去,就很久很久没有出来,一家人都奇怪起来,等不及了,阮忧玉叫老公去看看,正要走,那"恩人"出来了.回到了桌子旁边,脸色很平静,也不在张望了.
又是一阵寒暄,倒酒,上菜,快快乐乐的一直吃了两个小时.
最后,结了帐,要走了,"恩人"把钱包递给了阮忧玉,然后不等他们再感谢就急急的走了.
阮忧玉打开钱包,一下子呆住了,钱包里什么也没有......阮忧玉伸出手去想叫住那个人,可是一想别人并没有说姓名,也没有说还钱包里的东西啊.她的手僵直在空中.
阮忧玉的老公说:"我知道他为什么进厕所了,他可能乘进厕所的时候把钱掏了.可是他为什么要临时改变注意呢?"
阮忧玉的父亲若梦初醒的说:"如果忧玉一个人来说不定会拿回那些东西啊."
阮忧玉的手还僵直在空中,不知道想抓住点什么......
第四袋
周明两口子都是城里国家重点中学的教师,工作10年后,不仅买了新房,而且还买了一辆高大豪华的私家车,一家人的生活过的有滋有味。
这天,因为是刚开学不久,事情还比较多,两口子在早晨七点多就驱车到了学校。到了学校门口,周明取过自己驾驶台上的小包递给他老婆春梅说:“把包拿好。”春梅拿了小包,然后转身拿了自己的包以及一些纸袋抱了满满一怀下了车,往教学区走去,同时周明往学校的车库停车去了。
这是个平常的清晨,天气还有些寒冷,薄霜低笼,行人很少,只有几个上早班的人在路上行走。
周明停好车,回到办公室看见春梅,便说:“把包给我。”
春梅这下傻眼了,什么都在,就那个黑色的男式小皮包没了,两个人把东西反复翻了几遍,还是没有。周明大叫道:“天啊,不是叫你拿好吗?那包里有20000元钱,那可是学校的钱啊。”周明是学校的后勤出纳,他昨天取了20000元,打算今天带到学校办事用的。
春梅急的一下子红了眼,那可是一个人一年不吃不喝的工资啊,一想到这,她腿都软了。不行,得把它找到,于是两人迅速到校门口寻找,包还是没有,他们迅速报了警。
警察经过走访,很快有人提供了线索,说是看见一个在学校前面100米处超市里上班的一个小姐在校门口拾走了一个黑色的皮包,然后笔录,口询,可是就是被逼问的眼泪长流,别人也自承认是拣了包,但是是个空包。
一时间,学校,街道闹的沸沸扬扬,但是终究无果。
后来,两口子恍恍惚惚的,象丢了魂一样,学校考虑他们的压力,还组织为他们捐了款。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五六年了,周明早调到市财务局去了,她老婆也去了更好的单位。一般的人都忘记了那件事情,包括我。
过年的时候,一个老同事向我重提这件事,他说:“你知道为什么他的钱要不回来吗?”
我说:“不知道,不是人家不认吗?”
他说:“其实他当时掉的只是2000元钱,他偏要说是20000元,也许是为了博得同情撒谎,你说,他这样讹作,就是你拾了,你也不会还的。”
我无言与答,呆呆地站在那里……
-全文完-
▷ 进入篱下花子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