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十六岁,来到小城上高中。
她的中考成绩远远超过省城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她选择在当地的重点高中就读。
她从小生活在一个偏远的小村子,地处大山深处,四面环山,风景秀丽,清苦落后但是淳朴宁静,村子后面有一条溪流,一年四季清澈的泉水汩汩地流淌,冬天的时候,这里就是一个天然的温泉,氤氲地冒着热气,如仙境一般,孩子们就把这儿当成了游戏的天地,戏水,玩耍,疯闹,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但是他们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有她在的时候,银铃般的笑声就会响彻山谷,
来到小城,住在学校宿舍,第一次离家生活,她逐渐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孩子,她不再喜欢笑了,一个人独来独往,单薄的身影在诺大的校园里,在三五成群的人堆外,显得落寞,可怜。一年四季,除了校服,她没几件衣服,夏天有一件紫色的布裙子,冬天则是一件白色的棉袄,都是在省城的表姐送给她的。她喜欢把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辫,自然地垂在脑后边。
她常常去学校的图书馆,这里的书成为了她的最爱,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她可以不想家,不想深山里的妈妈,不想青梅竹马的伙伴,也可以忘记个别城里孩子对她冷漠的眼神。她喜欢坐在书架最里边那个挨着窗子的位置,暖暖的阳光照在她秀气的脸上,安静,白皙,纯洁,委婉。
那时,他是她的班主任,二十几年的教学生涯把他打造成了一个严肃,不苟一笑的人,认真,负责,尽职的工作作风也让他在学校里成为不可替代的骨干。他,也是图书馆的常客,每次看到他进来,她都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和所有同学一样,她怕他,总觉得他的严厉无处不在。
有一天,她从窗户里看到他远远地朝图书馆走过来,健步如飞,风吹动着他黑色的风衣,就像一幅好看的油墨画,她看得有点恍惚,呆呆地。等他走近了,透过玻璃,她看见他在朝着自己点头,微微地笑,嘴角上扬,笑得很是动人。
日子过得很快,高一期末考试,她的成绩在级部依然名列前茅。他们班,也在他的管理下列级部第一名。最后一次班会,她和同学们见到了他难得的笑容,灿烂,爽朗,而且他用从未有过的幽默带动起全班的气氛,大家都疯狂地放松了一下,吟诗,朗诵,唱歌,庆祝。可是最后全班同学都哭了,他在用他的方式和心爱的孩子们告别,优秀的他就要被调到市教委担任领导职务。
那一节课,她默默地坐着,静静地审视着他的脸,也是第一次认真地看他,乌发,浓眉,高鼻梁,光洁白皙的国字脸,透露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她要把他深深地刻画在心底,一生一世都不要忘记。一年的相处,她对他有了深深地依赖,就像一只没有翅膀的小鸟依赖一颗挺拔茂盛的大树,依赖他的成熟,他的儒雅,甚至他偶尔的暴躁,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依恋。那一天,看到孩子们哭,他也很激动,泪光闪闪,最后他深情地说:“无论你们以后做什么,老师希望你们都做一个好人!”
那天,晚自习的时候她悄悄跑进他的办公室,把一张剪纸放进了他的办公桌抽屉,是他的脸部侧影剪纸,精致,好看。
然后,他离开了学校。然后,她孤独地度过了高中生活,顺利升入了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她的大学,又重复了高中的生活。风景宜人的校园,许多同学终日惬意享受,吃喝,玩游戏,聊天,甚至谈情说爱。但是她除了学习,还是去图书馆,还是身影孤单。不经意间,她总是想起他,想起他的微笑,想起他瘦高的身影,想起他在篮球场上飞跃着进球的姿势,深夜,望着窗外凉凉的月光,她不禁默默地流泪,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
大学毕业,她在同学们的惊异和不解中回到了小城。很自然地招聘到母校做了一名老师,和他一样教语文。在这里,她可以离他最近,最近,在这里,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能看见他熟悉的影子,看到那件黑色的风衣在风中轻轻飘起.........
晚上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宿舍,每天看当地的新闻节目,里面常常有他的报道,此时的他,已经离开教委,到政府行政部门任职了。银屏上,他仍然高瘦,还是爱穿黑色风衣,只是,他已经有丝丝白发,这让她心底隐隐的疼痛,好在他的脸上常常带着笑容,依然儒雅,动人。
平淡的日子渐渐地行走着。
同事给她介绍了一个男孩子,是个医生,也是一个家境优越的富二代。男孩很喜欢他,每天开着豪华的车子来找她,还给她买鲜艳的玫瑰花,买名牌的衣服。但是她从未要过那些东西,很委婉地拒绝了男孩子。同事很不理解她,冷冷地对她说:你还想找什么样子的,农村的孩子不要太挑剔了!她没有反驳,只是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上课,学习,图书馆。
她总以为自己的一生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有一天,校长叫她到办公室,很无奈的说:“现在不是要求促进城乡教育均衡发展嘛,咱们学校需要几名教师交流到到几所驻乡镇的高中,综合考虑,你年轻,学历好,还没有成家,实际困难少一些,所以.........”.没有等校长说完,她就走出去了,身后是校长还未说完的话:“只是一年嘛,很快的!”
简单收拾好东西,她坐上了通往一个偏远乡镇的客车。
这是一所好多年前建设的高中,条件非常艰苦,图书馆里的书更是少得可怜,象征性的零零落落做摆设而已。幸运地是,校长把微机室交给她管理,孤独的日子,她大多数时间一个人泡在里面,在网上看书,偶尔写点东西。
微机室远离教学楼,在学校后面一排小平房里,很是安静,房门上都装了防盗设备,即使夜晚她也可以放心的在里边上网。
那一晚,她清楚地记得锁好了门进来的。但是在大约两点的时候,她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还不等她站起来看怎么回事,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就已经进来了,当看到她的时候,两个坏人反而猖狂地笑起来:“哈哈!一个大美女,今晚不但能劫财,还能劫色啊!”她真得很怕,但是随即稍作冷静,记得小时候爸爸说过,山里长大的孩子胆子比老虎都大的。她开始试着说服两个坏人,但是无济于事,其中一个小个子已经开始搬运电脑主机。她拿出了电话,准备报警,但是还未等她拨出号码,一把冰凉的刀子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胸膛,她踉踉跄跄地倒下,顿时,殷洪的鲜血如璀璨的玫瑰渲染了她白色的衣衫.....................
小城郊外的英雄公墓。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他擎一把伞,还是穿黑色的风衣,头发已经花白。他慢慢地蹲下,从兜里拿出那张剪纸,掏出打火机,把它点燃,它开始静静的燃烧,微弱的火光照着他眼里晶莹的泪花,他用一只手轻轻地,反复地抚摸着墓碑上那张美丽的笑脸,久久地,久久地,不愿离去。
他的脚下,紫色的雏菊正淡淡的开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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