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雪花飘飞，寒风瑟瑟，不宜户外活动。忙里偷闲，难得拥有一个闲暇的午后。逍遥的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泡一杯茶水，慢慢地咀嚼苦涩，品尝苦中渗透出的丝丝甘甜。女儿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手不时的在茶几堆放的零食、水果盘里乱翻，似乎面前的水果、零食都不能激起她的食欲，又感觉想再找点什么吃……

望着女儿懒散的样子，本想教训的话语咽在了肚子。无意抬眼向窗外望去，一片干枯的叶子在雪中盘旋、飞舞，多像父亲随风掀起的衣襟，孤独的飘摇。飞舞的叶子猛然戛然而止，改变方向，一头撞击在玻璃上，悄然跌落。不一会，大片的雪花将此淹没。看到这片叶子的瞬间归宿，我想到了父亲，病逝已经有十余年头了，可父亲相关的细节依旧清清楚楚的印在我的脑海。飘忽的思绪拉开久远的记忆，往事从叶子的脉络里浮出……

（一）　

叶子的脉络里，写满了童年的笑，童年的哭。　笑声、哭声总是索绕在村东头的那条笔直的泊油马路上，马路两旁的白杨树长得挺拔伟岸，夏日里显得郁郁葱葱，遮阴蔽日，是我们这些屁股上爬满补丁的孩童们，玩耍的好去处。据说这条柏油马路的途中经过县城，尽头就是省城，可我们这些小伙伴，谁也没有去过县城或者是省城，只听大人们说那是个花花世界。父亲当时是一名司机，在县城上班，开的车叫“解放”比现在的农用车大，双排小，但在当时来说，已经很阔气了。每当父亲开着大汽车回家，必然要经过这条柏油马路，看见我们在马路旁的树林里嬉闹，便停下车，让所有的小朋友坐在后面的车厢里，我自然是坐在驾驶楼里，小手压得喇叭长鸣，父亲总是一手按着方向盘，一手摸摸我的头，宠溺的笑着说：”这孩子，皮得没影！“坐在车厢里的小朋友们，听着长鸣的喇叭，一个个流露出羡慕的眼神，满足着瞬间的雀跃。马路旁边有一个很大的砂坑，雷声过后，雨水汇集在这里，便形成天然的游泳池。伙伴们脱掉鞋子，卷起裤腿，光着脚丫跳进砂坑里，在雨水里嬉闹、玩耍。记得父亲有一次回家，给我买了一双塑料凉鞋，看上去特别精致、漂亮。正好那几天多雨，沙坑里雨水蓄得满满的。伙伴们看见我的凉鞋，一下子围住我，带着羡慕而又神奇的眼神，唧唧喳喳说个没完没了。我自豪的像一位公主，迈着步子，大模大样的跳进坑里，眼前溅起的水帘，犹如呈给我一个干净、透明、灿烂的世界，感觉到生活是如此的快乐和美好。玩累了，便坐在坑边，脱掉凉鞋，让伙伴们排好队，一个接一个的穿上它，跳进水坑里，感受凉鞋带来的奇妙和愉悦。待疯狂的嬉闹后，落日已经摇摇欲坠，伏在山头，我才记起脱掉的凉鞋，光着脚丫，慌忙的寻找。只见一只鞋子寂落的躺在坑边的水洼里，等待主人的招领，另一只不见踪影，伙伴们都耷拉着脑袋，躲闪着我梨花带雨的眼神。我哭着和伙伴们四处寻找，依旧不知遗落何处。母亲看到我光着脚丫，邋遢的样子，不由分说，狠狠的巴掌落在爬满补丁的屁股上，我的哭声犹如父亲的汽车喇叭声，长鸣不止……

爬满补丁的屁股，藏满童年的笑和哭，记忆将母亲的巴掌拉得很近，哭声让我学会了隐忍。思绪飘过满天飞舞的雪花，还有那个让我充满欢笑的雨水沙坑，我的视线里，似乎隐约闪出一个邋遢的小女孩，光着脚丫，领着一只鞋子，哭着凝视眼不见底的蓄水坑，泪水翻过黑夜，哭声越过父亲汽车的喇叭声，日子便在我的记忆里飞速流转。

（二）

夜幕将我的哭声包裹在掌心，欢乐地笑总是浅留在深夜的梦里。母亲勤劳的脚步迎来黎明的署光，家里的那头花猪已经等不急自己的口粮，用猪嘴抬着圈门“嗷、嗷”直叫唤。母亲总是不慌不忙，先是打扫屋子的卫生，待屋里屋外收拾干净、亮堂，才会有条不紊的去给猪、鸡、羊挨着次序发放早晨的口粮。等这些琐事做完了，母亲便洗漱自己，完事后才张罗给我们做早饭，早饭美名其曰：“馓饭”夏天配浆水——曲曲菜，冬天配酸菜——大白菜，一年内有三百六十天，一成不变（过年初一至初五另当别论）尽管我是从小吃馓饭长大的，离家后多年，总能回忆起那种酸酸柔柔的味道。有一次为了缅怀贫穷的岁月，给女儿做了馓饭，女儿尽然说吃在口里，不但糊了上腭，还粘了下唇，感觉就像嘴里涂满了浆糊。我的积极性大受挫折，以后再也没有做过。现在我才体会到母亲常说的那句话“若想馓饭好，就得三百六十搅。”饭熟后，母亲就喊我起床，和她一同坐在父亲亲手做的小方桌前，开始吃我女儿一口也不能下咽的饭菜。随后母亲将饭菜放在炉子上，以便哥哥姐姐中午放学后，仍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大约到9点钟，母亲就去上班了，母亲在村里开办的裁缝铺做裁缝，晚上6点钟下班。这段时间，我成了挂钥匙的孩子，每天和小伙伴们在马路旁的树林里嬉闹，日子过得惬意快乐。

记得那天是端午节，母亲比以往起得更早，饭做完后，就一根一根的摘韭菜，洗净切碎，从竹篮里取出俩个红皮鸡蛋，炒熟后绞碎拌进韭菜馅里，然后利索的和面、擀面皮、包包子，最后将一个个包好的包子小心地放在小铁锅里，蒸了约二十分钟，香味顺着从锅边冒出的白气里蔓延，我站在炉边不时地咽口水，并焦急的等待。母亲没顾上吃，就到上班的时间，走的时候，用手巾包了四个包子，说是让共事的阿姨们尝尝鲜。我坐在小方桌前，就像猪八戒吃人生果，吃了四五个还未觉出味来，感觉就一个字“香”。当时不知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而炫耀自己，还是我骨子里本来就大方，尽然喊来好多小伙伴，一同分享美食，大家抢着、挣着，不一会锅底朝天，一个包子也没剩，都被我们消灭在肚子里。傍晚母亲回家，得知包子都被我做人情了，气得破口大骂，说什么我就是缺心眼、败家子，哥哥姐姐更是对我怒目而视，好像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母亲气不过，大骂不解恨，再次抡起巴掌，在我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打，我的哭喊依旧像父亲汽车的喇叭长鸣不止。

我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就听见汽车的喇叭声了，我忘记了哭声，撒腿跑出门，一头撞在父亲的怀里。父亲看到我脸上挂满的泪花，一边宠溺的替我擦拭着眼泪，一边说：“这孩子，又淘气了吧！准会惹你妈生气了！”进屋后母亲就向父亲告状，从中我才得知，那包子是母亲特意给父亲做的，只是我这个败家子让父亲的胃受委屈了，也让母亲的心意受委屈了。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知道了母亲的眼里装着父亲，父亲的心里宠着我。

（三）

夏收过后，母亲开始加班。听说是为了赶制大批的戏服，要在年前完成。没人管我，我便整天和伙伴们嬉闹在一次，感觉他们比亲哥亲姐还亲。父亲又回家了，还给我们带来一篮苹果，一个个色泽鲜艳，看上去犹如小姑娘羞红的脸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有种让人克制不住咬一口的魅力。父亲带来是给我们尝尝鲜的，可母亲小气的尽然给我们每人分半拉，然后将剩余的果子锁在柜子里，说是准备过年时招待亲戚。我望着手里的半拉苹果，扑鼻的沁香直透心脾，狠狠地咬上一口，甘甜的果汁，鲜美的果肉停留于唇齿，这是我长这么大，从未享受的美味。不光是我这个小馋猫，就连哥哥姐姐也是连皮带核一同咽了下去，眼睛依旧盯着母亲已经挂上锁的那个装苹果的柜子。　

还没过年，舅妈就带着两个表姐来串门了，母亲免不了做好吃的招待。舅妈屁股还没做热，母亲就从柜子里拿出三个苹果，装在盘子里，放在舅妈面前的小方桌上，让表姐吃。看到表姐拿起一个最大的苹果，我的口水一下子溢满唇齿，不由得瘪瘪嘴，母亲看到我的馋样，装着样子走来给我翻领子，实则背过舅妈和表姐，狠狠地拧了一下我的胳膊，并一个劲得向我使眼色，以示让我出去玩耍。可望着诱人的苹果，以及听到表姐嚼苹果的“咯嘣、咯嘣”的脆声响，我故意无视母亲的表情，依旧靠在门栓上，眼睛一下也不眨的盯着表姐手里的苹果，坐在母亲旁边的父亲似乎懂我的意思，笑着走过去从盘子拿了剩下的一个苹果，塞在我手里。我接过苹果，不顾母亲嗔怒父亲的眼神，撒腿向屋外跑去，一口气跑到树林里，并大声呼喊：“吃苹果啦，大家吃苹果啦，一人一口”在我的招喊下，伙伴们一下子围住我，争着咬我手里的苹果，不知为什么，当时觉得看他们抢着吃，比我自己吃还高兴。不知觉，夕阳西下，一个个红彤彤的脸蛋沐浴在晚霞的余晖里，袅袅炊烟伴着微微的晚风，送来一阵阵夹杂着野草味的沁香，让人心旷神怡。纯真般的笑声飘荡在湛蓝的天空，更觉得和伙伴们在一起，日子是多么的幸福快乐。

每次看到女儿对桌子上的苹果不屑一顾的表情，总是会由衷地感慨，现在的孩子真是活在福窝里，不光是物质的富足，更是精神上开阔了眼界。

（四）

秋风扫过，马路旁的白杨树翠绿的叶子一下子变得金黄，随后一片一片的掉落，被风吹到蓄满雨水的沙坑里，看上去就像一艘艘金色的小船在水面上航行。接近深秋，大片的叶子飘落，柏油马路上犹如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落日的余晖映照在上面，显得更加灿烂金黄，伙伴们索性躺在厚厚的树叶上，抬头仰望、遐想，湛蓝的天空里是否真的住着七仙女和嫦娥，并各自在自己的心灵里编织着美丽的童话。

这个季节，母亲更显得忙碌。我们这里睡得都是炕，每到冬天，为了抵御寒冷，在炕洞里堆放许多细碎的稻草，然后点燃，让它慢慢的燃烧，维持时间刚好是一天，这样每天只需及时添加细碎的稻草，就可以始终睡在热炕上。因家里的稻草是瘦马的口粮，母亲只能和哥哥每天去马路边扫树叶，囤积下来准备过冬，四处飘飞的落叶，瞬时在我家的门前堆成了一座金山。农村的孩子，没有一样正规的玩具，可自创的火炉子依旧是我们的最爱。找一方正、厚实的土块，用小刀从中间挖一个大坑，再从侧面掏一个小洞，正好和大坑相通，然后在坑里装满碎的树叶和干燥的羊粪蛋，用火柴点燃后，自己用嘴使劲的朝着小洞吹起，不一会，火苗就呼啦啦的燃烧起来，我们被风吹得发红的脸蛋就像火炉里的烈焰，热乎乎的接着地气。那天风很大，伙伴们集聚在我家门前玩火炉，不知何因，尽然在无意间点燃了母亲囤积准备过冬的那座金山，望着熊熊烈火高过墙头，伙伴们都吓得丢到手里的火炉子，撒腿就跑，留下我一人，得知祸闯大了，吓得哇哇大哭，以为这次母亲不会是巴掌那么简单，谁知母亲下班后，看见门前大火燃烧后的狼藉，以及我黑乎乎的小脸，被泪水洗刷成大花旦，急忙把我揽在怀里，四处查看，见有没有伤着我。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母亲是爱我的，就像父亲爱我一样……

父亲回到家，母亲免不了唠叨我的顽皮，以及我燃烧树叶的　祸事，并在惆怅之余，瞪着眼再次埋怨：“都说女儿是妈妈贴心的小绵袄，可你这死妮子，好像是上天派来整我的神兽。现在烧了树叶，冬天怎么睡？”父亲一边安抚着母亲，一边把我抱在怀里，尽然笑着问：“没吓坏我闺女吧！”说着鼻尖挨在我的额头和我嬉闹，母亲看不惯的嘟囔。过了几天，父亲从棉絮厂拉来了一车废弃的棉花，那个冬天，我们依旧暖暖的睡在热炕上。

忽然大声一句：“我会回来的！”打破了我的沉思，扭头一看，只见女儿坐在沙发上，笑得前俯后仰，也许是无意间碰触了遥控板的声音键，使得音量猛然放大，原来她在看动画剧”喜洋洋与灰太狼“看到女儿喜笑颜开的摸样，心情尽然有些纠结，他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是爷爷奶奶眼里的宝贝，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殊不知，若干年后，他们以怎样的心态来描绘自己的人生旅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