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乐山人的记忆深处,还没有过这样的天气。半空里搭起尘色的障,红沉沉的一段,雾蒙蒙的,看不分明。沙尘雾里有一股沉闷的土腥臭,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天气,老钱不想出门。在家里转着圈子的老钱,像只困兽。从客厅走到卧室,卧室绕到阳台,再怎么走,就那么几步路。走着走着,眼睛停留在酒柜上两瓶鹿梅酒上。
说起那两瓶酒,老钱是一肚子的气。第一次鹿梅酒产地的网上买了,感觉好,又买了两瓶,一喝,药味淡了,喝了后还头昏胸闷。连续试了几次,还是同样。于是那两瓶酒就一直放在酒柜最高那栏的角落里。
老钱踮着脚,取下酒,摸着琵琶状的酒瓶,望着啤酒色的酒,心里又一阵不舒服。
老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提着酒瓶,到了书房,打开电脑。
老钱不善辞令,更不要说吵架。他是理科生,做什么都是有板有眼,一丝不苟。说话也是这样,要先想好,权衡再三,考虑是否合乎逻辑,是否伤害人,是否带有艺术。考虑多了,话就说得慢了。据说有一次他去给一个女的敬酒,女人说,你不是真心的。他当时脸就暗了,舌头转了半天,也翻不出一句话。回家后,日夜想对答的话,三天后才想出一句:你又不是我老婆,我凭啥对你真心。可是那女人早去了,他心里酸痛许久。
今天是个扬尘天气,出去了不舒服,还不如上网,和卖家理论理论,不指望把酒退回去,只当锻炼下交际。老钱心里盘算着,便开了电脑。
在qq上找到卖家,下面是他们qq对话:
老钱:上次在你们那买的酒是真的,很好。我及时给了你们好评。
一米阳光(卖家):谢谢。亲,还有需要的吗?
老钱:你们信誉度好,于是我第二次又买了两瓶。可是这次感觉不对?
一米阳光:亲,怎么不对?
老钱:药味淡了,喝了感觉不舒服。
一米阳光:亲,多喝几次试试。
老钱:我试了几次的。
一米阳光:亲,是不是最近身体本身出了点小问题,影响了味觉呢?
老钱:没有啊,身体好好的。
一米阳光:那就是你感觉出了问题。
老钱:没有啊。
一米阳光:人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就好比到馆子里吃饭,第一次吃,感觉好,很好,多吃几次,感觉不是那么好,甚至无味。其实菜还是第一次的菜,饭还是第一次的饭。
老钱:不是,是你们的酒有问题。
一米阳光:亲,酒是不可能有任何问题的。
老钱:真的,有。
一米阳光:哈哈,你有什么凭证?
老钱虽然看不见对方,心里还是慢慢毛了。第一次在网上,看见对方直呼自己亲,老钱心里有一种甜丝丝痒酥酥的感觉,仿佛着蜜蜂钻进了心里,那里有一朵花,蜜蜂正撅着屁股,脑袋在花蕊里钻。他想,对方一定是个多情的大美女。
可是现在这个美女不可爱了,和他争执起来。
特别是那声听不见的哈哈,仿佛是对老钱的挑衅,对老钱的鄙视,对老钱的侮辱。听不见的哈哈,在他心里一会变成狮子张口,一会变成老虎展牙,一会变成鸟语铿锵。听不见的,似乎伤人更深。
镇静,镇静,老钱今天做好了吵架的心理准备。安慰自己道。
老钱只觉口干舌燥,仿佛刚骂了街。水不想喝,饭也不想吃,拧开酒瓶,管它真假,当矿泉水喝。
一边喝,一边继续打假战斗。
老钱:我要咨询厂商。
一米阳光:可以啊,亲。
老钱马上拨通了电话,然后说了自己的感受还有酒瓶特征,对方说,有可能等级弄错了,听你说的酒味酒感不应该是一等酒。老钱又说了酒瓶特征,对方说没有那样的酒瓶。老钱有了底气。
老钱:我已经打了电话,对方说你们把等级弄错了。
一米阳光:不可能,我们是厂家直接拿的酒。
老钱:我要把酒借到质监局,让他们来鉴定。
一米阳光:亲,随你的便。
鉴定,出结果,为此跑去一趟辽宁打官司,即使赢了,也是不值啊。老钱心里暗想。
但是今天,老钱看着对方的张扬跋扈语言,心里很生气,大有一种秋菊打官司的勇气。
老钱:我要12315,检举你们的假酒,让你们不能继续骗人害人。
一米阳光:欢迎你,亲。
老钱拨通了成都片区总代理商的电话。说了情况,对方很坚决地说,你肯定买的是假酒。
当头一捧,老钱气的更厉害了,虽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老钱还是不想吃饭,心里一郁闷,又喝了一大口酒。
大有一种被人卖了的感觉。
老钱站起来,走到阳台,看着外面的灰尘带,不知什么时候,从地面不高的地方开始,每隔几十米,就出现一带,如同片片灰云。整体看,如雾如烟。
老钱:我已经咨询了代理商,他们也说你的是假酒。
一米阳光:不可能的,亲,我们的是真酒。
老钱已经没有招了,对方却像个打太极拳的,仍然不急不缓,似乎还笑眯眯的望着老钱。
回头一看酒瓶,琵琶酒瓶上似乎出现了一个美女头像,琵琶精,是笑非笑看着老钱,老钱一抓,她就跳到电脑屏幕上,继续微笑,发出唧唧两声。
一瓶酒才50元,现在没有把假打出原形,电话费已经花去了十几块。若真要找质检,打官司,找315,直到最后把她们打出原形,那还还不花上一万块钱左右,况且,人家,还可能反过来咬我,说我把酒换了,我怎么说得清。法律讲证据,证据在哪?
老钱越想越闷,继续喝酒。
打假,我还是不行。
吵了一天架,心里似乎舒坦了点。
傍晚的时候,老钱晕乎乎走出家门,穿入到尘带里,到了大街上。
在一个洗车的铺子里,两个婆姨在说话,其中一个说,你说稀奇不,我们那有个人,为了和媳妇争棺材,老人竟然上吊死去,死的时候,寿衣穿在身上,黑黑红红,花花绿绿,跟唱戏的一样,吓死人了。另一个问,为什么和媳妇争。媳妇得了癌症。哎,这世道……
老钱尖着耳朵听,木然走过去……
前方的夜,灯已经亮了,大概是扬尘的缘故,依旧看不分明,像无数的飞虫在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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