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周末,秋阳是分外的明艳、温暖。从医院打完了点滴来到办公室,轻轻开启电脑,一曲曲优美的歌曲立刻将身心包围,一串串文字也伴随着键盘的哒哒声跳跃了出来。在这平静、祥和的午后,身心穿越了时空,宁静极了!渺远极了!
还有两天我便可以出院了!半个月来,我就住在医院打针!当白的黄的冰凉的药液,一滴一滴顺着透明的输液管,进入我的体内、融入我的血液的时候,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白别样的感觉直冲我的鼻管,酸酸的!我就想到了我的奶奶。倒不是奶奶与打点滴有什么必然的关系,而是多少年来,我每每遇到不顺心或者陷入生活的低谷之时,就会在幂幂之中寻求一种心灵的庇护和慰安,而我的这种庇护和慰安,就是我的奶奶。
记不清这是我多少回地怀念她了,也记不清这是我写过的多少篇有关她的文章。
奶奶是个不同凡响的人,她的傲人之处表现在很多方面的。只要一想到她那高贵、严肃的容颜,想到伴随她一生的厚书和绣花针,想到她娓娓而谈的今古传奇和慰安人心的言语,想到她蔑视权贵和俗人的神色,想到她接济穷苦人的义举……你就不得不对她这个生于民国前的旧知识女性肃然起敬!
不看别的,单说奶奶临终前的遗言,句句表现她的境界。“我的棺材里放紫花和书籍,不要撒小灰……”她用那枯瘦无力的手拿起一本《儿女英雄传》说,“我要让我的子孙后代个个都成英雄……”拉着我的手说,“孙儿啊,你的人生观有些悲观,你一定要向奶奶学习,坚强面对生活的坎坷,你小小年纪已经走过多少地方了,好多人都羡慕你呢……孙儿啊,阎王爷要命的时候好难受啊,我现在就想去了,你们这些晚辈儿都已经尽到孝心了……”很多年过去了,她辞别这个人世,辞别这个令她辛劳、令她伤心,也令她有些许欣慰和幸福的人世的情景,总还是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每每想起,泪水潸然!
奶奶的兄弟姐妹的寿命都不很长,五六十岁就先后辞世,唯有她活到了七十八岁,对于她们家族的血脉基因来说算是高寿了。爸爸常说:“那是你的奶奶生前积了德的结果!”这虽说似乎带有迷信的色彩 ,但我是确信奶奶救过不少人命的——邻家的表姑重男轻女,是奶奶将那个快要窒息而死的女婴救活的,她还厉声斥责表姑的愚蠢做法;那家五保户没吃的了,冰天雪地里奄奄一息,奶奶拥她进屋,让她烤火,给她弄来热腾腾的饭食……奶奶的大义和对于穷苦人的怜悯之心,光照日月!
奶奶是艰辛的,人生的三大最苦,她都经历了;奶奶是坚强的,人生的各种磨乱她都踏平了;奶奶是有气节的,她大声笑骂那些市井小儿和高官显赫……她一辈子历经风雨和坎坷,却一辈子阳光般的生活;她一辈子不断给人以鼓励和慰安,她一辈子从不在恶势力面前低头……
想想她,我们真够渺小!生一点儿小病就想大哭一场,怄一点儿气就心口疼痛很多天,遇到一点儿压力,就感到天要塌下来……更不要谈对他人有所宽容和有所帮助——哪里有这个能力呢?
人的伟大不在于她拥有多高的官位和多少的金钱,而在于她人格魅力,在于她给别人带来了什么。
我是听着着奶奶的故事长大的,她是在我荒芜的心田上开启第一犁耙的人;随着年纪的增长,我的人生中遇到一个一个的难题,在奶奶的指点下都一一化解开来;后来,我成家、立业、生孩子,她为我祈福,为了让我睡个好觉,七十多岁的奶奶还整午整午地帮我看孩子;再后来,我打拼生活,走过坎坷,等我好不容易稍稍安顿下来,想接她到我的单位住些日子之时,她却走了,永远没有回来!这,也就成为了我一生的遗憾!
奶奶有一肚子文化,因为时代的原因,她只好务农一生,也委屈一生,但她是个会调节生活的人——她做饭、喂猪,也看书、绣花;她谈古论今,也甘于现实的平凡琐事;她为赶十多里路带孩子们看一场电影,提前为孩子们炒米花、备马灯,生火盆;她为了抽出走亲访友的时间,而熬更守夜备战农活……
奶奶有很多的朋友,这是我从小都很羡慕的。什么李姨婆、张姨婆、吴爷爷都有,他们有时也会来我们家玩儿。来我们家里,李姨婆会帮我们裁过冬的棉袄,张姨婆会给我们绣花鞋垫,吴爷爷会给拿出神奇的药为我们涂抹被蜜蜂蜇伤的小手……奶奶经常在忙完了农活之后,戴着一顶漂亮的白草帽,穿着漂洗一新的白大襟布袍,拄着拐杖,战战巍巍出门走亲访友了。一去就是十来天,而我们总是在她走后的十天左右就开始了苦盼,只要看见奶奶在门前公路拐弯处一出现,我们立即向小燕儿一样飞下台阶,飞过田野,飞向公路,飞进奶奶的怀抱……争着、抢着接过奶奶的包裹,里面总会翻出我们所盼望的糖果呀、糕点啊之类的东西,奶奶总是笑眯眯地平均的分给我们每人一份儿!
小时候总羡慕奶奶走亲访友的生活,总都想让奶奶带着我也出门儿玩儿一次,见见外面的缤纷世界。小考毕业的那一年,十二岁的我终于如愿以偿,奶奶要带我到大姑家里玩儿啦!去的那天我穿着省了很久才上身的漂亮t恤衫,走了一天的公路,夜晚投宿别家,早起再搭船,晚上才到,两天的路程。第二天,醒来,注目观望,我所神往已久的地方却原来也同我的家乡一样,一副农村生活场景。没有繁华街市,没有车水马龙;有的是鸡鸣狗叫和泥娃娃的喧闹……每早,大人们都要披着星星去干活儿,晚上戴着月色回来;小孩子们也不能光顾着玩耍,也都要时时做大人的帮手……大家都去忙碌了,我只好独坐奶奶身旁,我发现凡是留下来陪奶奶一起闲聊、做事的人好像都很精干,他们面容祥和、愉悦,谈笑风生。我常疑惑:奶奶走亲访友的原因是什么,难道就为了这欢声笑语?
长大后,我才慢慢体会出了奶奶的人生苦衷和她的诗意人生。奶奶是个读书人,她怎能没有精神生活?她所追求的精神生活就在于她的书籍、她的绣花、她的故事,她的走亲访友与朋友谈笑之中。我的亲爷爷是个文人,与她琴瑟和鸣,无奈生命早陨;继爷爷,是军人出生,虽很爱她、迁就她,但因存在着军人的鲁莽并且也少有文化,故而也就有所遗憾了!于是,我理解了我的奶奶——原来,奶奶的诗意人生是透着苦衷的,在苦涩的生活中奶奶总在不断打造她的诗意人生——这是在我长大之后才领悟到的!
日子在平静和波澜中流过,我的心也在此中里沉浮。当我不知道命运的小舟该驶向何方之时,我就想到了我的奶奶——如果她活着该有多好!她就可以聆听我的苦闷,指点我人生的航向,分享我的酸甜苦辣,擦去我满脸的风尘……我也可以骄傲地抖落出我的些许成绩让她为孙女荣光、自豪!
啊,我亲爱的奶奶,我真的很想您!很爱您!
2012年12月3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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