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黄山到歙县的车上,朋友问我:“如果全球只剩最后一袋纯净空气,它能卖多少钱?”我说:“当然无价。不过,无论谁买下了,也只能苟延残喘一时。”他说:“你可知道当前,我们已呼吸不到清新空气?”我说:“像黄山上下和这一路山水,仍令人心旷神怡。”
我们在风和日丽的午后奔驰。眼前突然一暗,车子像是一头扎进了阴惨惨的深渊,必须打开最强灯光,才能气喘喘缓行。空气似是凝结成一团,又似在疯狂打旋,携带一股极腥、极腐、极臭的味道,直截截刺进鼻孔,刺进心肺,我就恍似全身扎满针尖,没一处舒坦与自在。我大惊:“为何如此怪异?”他大笑:“附近有溪涧,溪涧有无底洞,洞里有千年老妖,老妖残留一口妒气,妒气被一只蛤蟆吸了,蛤蟆转生成一个奸人,自奸人开始祸乱中国,这一路就变得邪气森森、臭不可闻。”我问:“奸人是谁?是不是将它除了,一切也就恢复正常?”他说:“奸人是谁,天上地下都知道。”我会心一乐:“那我也知道。庆父不死,鲁难不已。它不仅和这一带的空气,也和全中国的空气同流。”他说:“你现在应该相信,要吸一口清新空气,比登天还难。”
眼前又突然一亮,原来车已冲出惨雾笼罩的一程。我猛吸一口,气息虽不再腥臭,却倍觉污浊。举目四望,天地间弥漫了浮尘,无边无际。这里是南方,然而北方愈益频繁的沙尘暴,已借流动不息的季风,轻轻松松扩展到长江,甚至东抵日、韩,南抵台湾与东南亚。至于我的老家成都,更是首当其冲。我说:“有沙尘的空气,自然也算不得清新。”他说:“即使没有沙尘,也会有其它许多物什,齐篷篷将我们包裹;今世的每一天,我们都只能遭遇鬼天气。”
我就记起当年抢盐的风潮。
2011年3月,日本福岛发生9.0级大地震,一并带来大海啸与核泄漏。港媒报道,今次日本爆发核灾难的严重程度,至今难以完全掌握。美国专家指出,最坏的结果,将是“数万人患癌而死”。
但是,灾区的日本人并不惊慌:食物和饮用水严重不足,人们依然温文尔雅的排队;避难所挤满避难者,却看不到任何乱丢乱扔的垃圾;那些坚守核电站的“死士”,明知留下来最多存活七天,仍然义无反顾的留下来。
当整个日本都在井然有序的面对危难时,偌大中国却乱成一团糟。中国大陆的东西南北,每家每户的男女老幼,无数电话、短信、qq聊天与论坛主题,以及我的大学同事、国学友人和老家父母,都在焦急的谈论同一话题:哪里还能买到更多食盐?
全民抢盐的原因有两种:一是中国目前的食盐全都是加碘盐,关键时刻可以用来防辐射;二是担心海水被日本核辐射污染,导致无盐可食。虽然,专家以为,食盐里的碘酸钾不同于碘片里的碘化钾,吃再多也起不到多大的防辐射效果;从目前监测情况看,中国产盐地离日本很远,海水被污染的可能性很小。可是,没人相信他们,大陆的专家早被称作“砖家”,即如教授早被称作“叫兽”,他们一本正经的言辞总被称作“屁话”。纵使政府出面辟谣,也因全失公信力,而被大众反过来听。
于是,中国大陆的空气比任何时候都紧张。核辐射关系到生死,有没有碘盐关系到生死,全民都在恐慌的氛围也关系到生死,有识之士剖析国人的无聊恐慌更关系到民族性的生死。
既然有一种灾难已在彼土发生,既然有一种末日之感已在此时弥漫,既然没有哪一个人或哪一个组织有其受人信任的尊严——此时此刻,即使大气中没有沙尘、没有腥臭味、没有化学污染物,我们也只感受得到十倍百倍的窒息,而丝毫感受不到清新空气与洁净蓝天的美好。
何况,空气本身的质量如何,同样关系到生死。
2011年初,世界气象组织发表报告,突出强调超大城市对局地空气质量的负面影响。目前,36亿人生活在城市;到2050年,这一数字将达到62亿。多数大城市的空气含有许多取暖、运输和工厂生产带来的污染物,它们威胁着数千万市民的健康,将会导致许多人失去生命。
2011年末,日本气象厅发布消息,南极上空臭氧层空洞面积的最大值超过去年。据析,平流层臭氧减少1%,全球白内障的发病率将增加0.6-0.8%,全世界失明人数将增加10000到15000人;如果不对紫外线的增加采取措施,到2075年,uv-b辐射的增加将致大约1800万例白内障病例发生;若臭氧浓度下降10%,非恶性皮肤瘤的发病率将会增加26%。
2012年11月,中国大气污染治理首席科学家许晓增表示,目前长沙地区一年中有超过5成降水为酸雨,罪魁祸首是大气中的二氧化硫和氮氧化物,主要源于煤和石油的燃烧。酸雨的危害有四:腐蚀建筑物;导致眼病和支气管炎,也能诱发肺病;间接危害人体;污染、破坏生态系统。
……诸如此类的“利坏”消息,六十年来络绎不绝,二十年来比比皆是;今日的每一天,我们都能看到无数触目惊心的案例。
我们就不能不联想:长沙避不开酸雨,北京、武汉、成都、广州等地,同样避不开;臭氧层的破洞既已在南极、北极和青藏高原的上空扩张,不等早迟,它就一定扩张到我们的头上;我们正拥挤在大城市的某一角,它恶劣的空气必定威胁到我们的健康。
常识说,为了防止自然环境的恶化,须对青山、绿水、蓝天、大海进行有力的保护。比如,不能过度采攫矿产、砍伐树木、排放污水与污气,不能过度放牧、开荒、破坏生态平衡……可是,我们当前的做法,至少在中国大陆的做法,正好与此相反。
其实,不止是空气,我们还必须喝水;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物质世界,哪一样严重败坏了,都关系到我们的生死。
有人告诉说:我们不能造水,我们只能设法保护、珍惜水。
又据有关国际组织预测,到2050年,生活在缺水国家中的人口将增加到10.6亿到24.3亿,约占全球预测人口的13-20%。
然而,我们还在尽其所能的将淡水污染,将海水污染,将雨水污染。
2003年,由于工业污水和生活污水的无度排放,三门峡水库泄水呈“酱油色”,水质恶化为v类,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库污水”。三门峡虽紧邻黄河,但市民不得不花钱购买山泉水。“守着黄河买水吃”,已成三门峡市一大奇观。到2005年,黄河沿岸部分灌溉面积近似于污水灌溉,黄河水沦为“农业之害”。
2009年8月,陕西凤翔县接受检测的1016名儿童中,共查出851名儿童血铅超标,进而引发恶性群体性事件。到2012年,血铅超标事件在全国各地持续蔓延,已呈烈火燎原之势,不得遏止。
2011年6月,中海油与康菲石油合作的蓬莱19-3油田发生漏油事故。截至12月29日,这起事故已造成渤海6200平方公里海水受污染,相当于渤海面积的7%,波及地区的生态环境遭严重破坏,河北、辽宁两地大批渔民和养殖户损失惨重。
像长沙一类的酸雨,便是雨水得以污染的典型。
当全世界只剩下最后一袋纯净空气了,估计同时剩下的,也只有最后一瓶纯净水。
作为大写的人,我们头顶青天,足踏大地,生活在一个物质繁荣的世界。
为了生存,我们需要明净的蓝天、新鲜的空气、清洁的食物与未受污染的淡水。
我们还有修养德行、挖掘天赋、实现价值、超越梦想的种种希望,以便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和他人区别开来,和幼稚时代区别开来。
谁都面临了四种环境:物质环境、交际环境、文化环境与心理环境。显然,物质环境是基础,是立足点,是美化、完善其他几种环境的坚实起点。
可是,我们的物质世界,却变得如此脆弱,如此残破,如此让人没有安全感,以致我们时刻都在呼吸的空气,都那么不堪入鼻,不堪入眼,不堪令人安定一颗心;以致我们每天都在饮用的淡水,都那么“恶毒”,恶毒到杀死我们的鱼虾,让儿童血铅超标,让长江、黄河沦为“死水”,既灌溉不了庄稼,也养育不了子孙。
所以,我们在寻求清新空气的同时,还不能不反复追问:我们和我们的子孙,还能到哪里安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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