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早晨，我正在开会，市里是的朋友打电话来。当时我正在念稿子，所以没有去接。等稿子念完了，我赶紧回过去。因为他平日里很少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的，他知道我忙，这个时候一般是没有时间唠嗑的。回过去电话，先是解释说我正在念稿子。朋友一听笑呵呵的说，知道我一定有天大的事情，要不然不会不接他的电话的。我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情。朋友告诉我，说他们单位头儿的母亲早晨去世了。

其实他们单位的所谓头儿，我们也是好朋友，前几天我们还见面的，我还要请他来县里转转呢。当时没听他说家里有什么事情。怎么两天功夫，家里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我赶忙我们是病了吗？朋友说，八十五岁的老人了，很难说是什么。反正走了。他让给你说一声。让你知道就行了。年关了，要是忙就不用去了。

不去是不行的。因为我们已经认识几十年了，从来没有断过联系。过去就在新闻一条战线了，后来我离开了，可他却发扬光大，竟然做了报社的总编辑。有时候我也去报社，但是能见他的机会很少。他总是风风火火的，很少在办公室里待。去年夏天我记得我去报社，好不容易遇见他。当时他反倒比我还激动。说总算见到我了。真有意思，在他们单位，他却这么说。看来几十年的沧桑一点也没有把他的性格泯灭。说起话来还是老样子。

我看他斜跨着一个背包，是要出去办事情的。所以我就说让他去忙，因为报社里我熟人很多，几乎都是朋友。可是他把背包取下来说不去了。天大的事情也不及朋友情分。于是非要让我去他办公室里坐坐，想推辞都推辞不掉。去了他的办公室，就和他人一样，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不过我发现他寻找起东西来却很熟练。看来这就是他的习惯。

当时他问我想和什么茶。大热天的，我还能喝什么茶。我说来点清茶就可以了。他当时就给我泡了一杯西湖龙井。他很神秘的告诉我，这可是从当年那几棵专门给皇宫进贡的茶树上弄的茶叶，珍贵极了。其实我知道，他也就是想逗我开心而已。就凭他一个县处级的官儿，能弄到什么好龙井呢。我说既然说是的，我们就当是的喝吧。

喝完茶，快要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当时他的手机总是响个不停。可他非要我留下来吃饭。说十多年都没有在一起吃饭了，既然来了，一定得吃顿饭不可。我实在是拗不过他，也就只好答应。他说就叫上当年几个一起做新闻的朋友吧。这个我最愿意了。那天中午我喝了很多酒，结果喝醉了。当时他好像也喝醉了。最后我们各自分手，怎么回家的，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平日里我们总是电话里联系得多，见面很少。不过就在前几天，他不知道怎么就发现我去了市里，给我打电话，问我既然去了市里，为什么不和他联系。当时我也没客气，就他整天工作的作风，凭我还能见上他。大概是当时他难得又清闲，所以非要让我去他那里喝茶。可我真的有公干，人还没有找到，所以不能去。不过我告诉他，想要好好聊聊，希望他能到我们县上去。当时他答应了。

这才几天前的事情。当时我们好像还说到了老人。因为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告诉我说一定要送送老人的。可是临到跟前，他给我说，实在对不起，市里开会，他离不开，人家不批假。这个我当然理解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更何况人家还是个县处级的社长呢。不过后来他派了我的一个朋友专程前来，为老人进了香，磕了头。所以这样是一个礼貌，我就问了母亲的身体。他说人老了，小毛病有，不过不碍事的。可是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她老人家也是匆匆的走了。

朋友既然通知我了，我是一定要去的。我问通知我的朋友，他们什么时候去？他说如果我有时间，他就等我到市里一起去。我说可以。放下电话，我就赶紧处理手头的事情，原指望上午处理完，中午就可以出发。可是刚到中午，就接了一个电话通知，说下午又要开会，而且是很重要的会议。我当时很懊丧，可是我知道，这个会议我不能不参加的。所以我赶紧通知朋友，让他们先去，我看来是去不了了，要去也得等到今天了。不过我告诉朋友，给我做个花圈，显摆放在那里，再告诉他们社长我今天到。

今天早晨我七点半起床，不到八点就出发。因为我怕到了八点钟又会有事情，又会走不了的。就这，当我们走上高速路，还有电话通知我开紧急会议。好在我说我正走在高速上，只能另委派别人去开会了。朋友的家是在另外一个县的农村。不过就在镇上，我们按照事先了解好的路况，很容易就找到了。农村的情景和城里还是有区别的。尽管朋友交往很广，可是我去了感觉到还是多少有几分冷清。

我在别人的引领下来到老人的灵柩前，按照他们当地的风俗习惯，点燃了四支香。因为在我们家乡是烧三炷香的。我不知道烧四支香还有什么来历。烧完香，我说给老人磕个头吧。当时朋友的妻子在边上陪我，说不用了，大家都是三鞠躬的。可是我说，我和他交往几十年了，也是算发小，应该给老人磕头的。

做完祭拜，我走进院子里边。院子很大，我觉得足足有一亩大的样子。他就坐在一间厦房里。神情有些悲哀。看见我想站起来，我却已经走过去了。两人对面而坐，他先是摇摇头，我说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朋友说，可能是今年天气太干燥了，前几天说有些咳嗽，我没有在意，让大夫弄了一点药，可谁想。这世界也真是的。朋友说到这里眼圈有些发红，再没有说下去。

可能是朋友太劳累，也可能是因为悲伤，我觉得他很憔悴。因为我从他的眼神里似乎感受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抑郁。我也不想多待，因为这样的场合我也是刚刚经历过，不想在这样的氛围中煎熬自己的灵魂。我和朋友告别，看得出来，朋友也不想留我。他送我到村口，我们分手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分离。

我没有去接他的话，赶紧上车就走。我们算是同时代生人。印象里他比我大两岁。所以他如此的感悟我怎么能没有体会呢。车子走在去市里的路上，我的脑子里开始就像过电影一样，产生了一种蒙太奇式的影像。说起来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们一起去厦门大学学习新闻，那次我们去了五个人。不过当时就属我俩最年轻了，也最活跃。当时是夏天。课余时间我们总爱去海滩玩耍。不过他当时的水性还没有我好。所以就一直是在海边的浪花里来回玩耍。

当时海滩的人很多。不过那时候好像还不是游人，就是当地的人在消暑。还像姑娘很多。那时候还和现在不一样，当时下海的时候我就发现，他竟然穿了一个大花裤衩子。他说是老娘专门为他做的。说这东西透气，穿上舒服。可是在海边的浪花里荡涤来荡涤去，不小心，竟然被海水给冲走了。当时我还不知道。一直到下午，我觉得我们该回学校吃饭了，叫他上岸，可怎么叫，他都蹲在海水里不出来。我很纳闷，心想他这是怎么啦。

眼看着天色已晚，听说海边到了晚上就要涨潮，他要是再不上来，就凭他的水性，那还不让海水给吃了。可能是天色晚了，他慢慢的移动到岸边，悄悄告诉我，他的大花裤衩子让海水给冲走了。原来是光着屁股呀！我当时是笑的前仰后翻的。最后我把他的上衣拿给他，结果他当裙子穿上才走上岸来。就在那一刻，海水开始涨潮，多玄乎呀。很多年过去了，我们每在一起，总要要回忆那段时光的。

记得我们学习完了，要回家的时候，他和我一起去小商品市场，我给母亲买了镯子和电子表。当时的电子表可时髦了。不过他却好，也是给母亲买东西，但是他买的都是一些布料。他说母亲就喜欢缝缝补补，喜欢给他们兄妹四人做衣裳。当时我就感受到，他很爱母亲，母亲也给了他们兄妹很多的母爱。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如今都步入了中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也遭受过太多的坎坷。我知道朋友整天也知道忙碌，整天也知道干事业。也许就在这个时候，他才能静静的去思考人生的另一种境味。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忆起当年在海边的那一幕，回忆起自己的那条母亲做的大花裤衩被海水冲走的情景。不过我想，他一定在想母亲曾经留给他那些美好的回忆，那些让那难以释怀的情景。

我的车子上了高速，刚加速，突然电话响起来，我一看怎么是朋友打来的。他说当时都糊涂了，怎么忘记问我吃饭没有。他说家里其实准备着饭呢。我说我都上高速了，其实早晨走的时候没有吃东西。好在朋友家离市里不是很远，眨眼间我们就快要到市里了。朋友说要不他安排人给我准备饭吃。我说这又何必呢，市里有的是朋友，我让他安心再好好的陪陪母亲。因为我知道，按照他们那里的习俗，明天早晨他母亲就要下葬了。也许人生在那个时候体验分离才能达到一种极致。我刚刚才体验过。

朋友没再说话，连句谢谢也没说，就挂断了电话。我知道，我这几句话让朋友伤感了，因为人在那个时候是经受不住这种生死别离的摧残的。我收起手机，闭上眼睛，车子很快进到了市区。当时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司机小王问我吃什么？我说就吃涮羊肉吧。我没有睁开眼睛。很快车子就停在我们平日喜欢吃的那家门口。这里的条件很一般，好像生意也不怎么好。可是他们却一直在坚持。不过说心里话，这里的北京涮羊肉很正宗，味道很美，每次我都能吃得尽兴。

走进小店，结果发现报社另外一位朋友已经坐在那里了，看见我就笑呵呵的说，他就知道我回来这里的。他这叫守株待兔，一劳永逸。果然奏效。真是有些神奇。火锅都要好了，羊肉也要了。我一坐下来就开始动筷子。当时我还真的有些饿了。刚吃一口，朋友就问我，去祭拜老人心情怎么样？一句话让我顿时没有了食欲。我当时是怎样的表情，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的心里却告诉我，生生别别，人们说那是轮回，其实那就是一种期盼，一种让心灵解脱的祷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