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姐早些年给我的印象就是日子过得紧巴，缺钱。她总是隔三差五地借，少的三十五十，多的一二百不等，但是她还钱不拖拉，有时上午借钱，下午有了下午就还，即使偶尔推迟几日，她也是一遍又一遍地给你解释原因，看她一脸的为难和窘迫，反倒要你不忍心听她提起；所以，每逢怜姐开口，我是竭尽所能，倾囊相助。许是这样的原因，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怜姐没有工作，在家做全职照看两个孩子；老公在一家私企跑推销，一年里多数的日子都是人在外面，养儿育女，操心虑肺的事全靠她一个人，委实辛苦。最要她头疼的是经济上的拮据，她老公不能及时拿到薪水，或者领到薪水不能及时寄给家里，这都令她焦虑不安。她常说，钱就是人的血脉，没钱身上的血都不流动，如何过活？怜姐说她最怕孩子生病，一场病治疗下来，钱包就比脸还干净了，怜姐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带些苦笑和无奈。每月眼巴巴地等着老公给家里寄钱，等不来，就只好东挪西借，她又怕讨人嫌，总是万不得已才开口，唉，怜姐的日子过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安生不得。

怜姐爱笑亦爱哭，有时候笑着和你说一些她的身世，她的婚姻，她的往事，说着说着眼泪就溢出了，她的泪水总是挂在笑容未退的脸庞上，我常说她是琼瑶剧里的女人，眼泪来的忒快。怜姐长得好看，皮肤白皙，眉如风中柳叶，眼睛许是常噙着泪水，眼神有些迷离，流淌着清烟般的惆怅，比同龄的女子要多点淡淡的沧桑。

怜姐说她生下来不知为何就被丢弃，她的养母对她说：在路边草丛发现她的时候，浑身爬满了蚂蚁，晒得满脸起了燎泡，啼哭无力，围观的人说是怕抱回家也难以养活，纷纷摇头叹息；是善良的养母不忍心看她一条小命白白糟蹋了，把她抱回家喂养的。怜姐说养母很爱她，吃穿都不亚于她亲生的孩子，甚至有时还要比其他孩子多得一份。只是养父对她一直不冷不热，怜姐说她怕养父，说他总是一天到晚沉阴着脸，不见笑容，喜欢赌博，赌输了来家就喝闷酒，喝醉了就打人，连着养母一起打。养母挨了打就抱着孩子们呼天喊地，嚷着不活啦，没法过了。怜姐说，她一听养母哭喊就害怕，害怕养母真的死了，她就没人疼了。

怜姐的养母在一家作坊里帮忙磨豆腐，常常是半夜上班，忙到第二天半晌午才下班，一宿一宿都不得休息，很是辛苦。可只要养母回到家里，她就会从布袋子里掏出她自己没舍得吃完的一个小笼包，一个糖糕饼悄悄地塞到怜姐手里，还会叮嘱怜姐快点吃完，不要让其他孩子看见。怜姐说她的养母是世上最好的人，最好的母亲。

可惜这位好母亲却因病早逝，养母在在怜姐十四岁的时候辛累过度得了尿毒症，在生命最后的一刻，抓着怜姐的手，摇着，拍着，使命地睁着肿胀的眼睛，流着眼泪，张着嘴，低低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可怜我孩没人疼喽······怜姐每每说到此，就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打湿衣衫，整个人便又沉浸在悲伤之中。怜姐说养母去世后，正在读初中的她主动要求退学，在家做饭洗衣，代替养母所作的一切家务。

可想而知，十四岁的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所承受的那份漫漫无期的孤单，思念，悲痛。其实怜姐并不爱说这些，每次倾诉之后，又会在泪水未干的时候羞涩地苦笑一下，说自己好不争气，好絮叨，说这些干嘛呢，都过去了。

至于怜姐的婚姻，有两个版本：有人说怜姐的老公比怜姐大十几岁，他是怜姐父亲的赌友，两人平日里还称兄道弟呢，因为嗜赌名声不好，婚姻大事迟迟未了。怜姐的父亲常把他带回家赌牌，他便认识了怜姐，知道怜姐的身世，也知道怜姐父亲不太待见怜姐，便偷偷打起了怜姐主意，在一次大赌中狂赢了怜姐父亲几千块钱，且怜姐养父又付不起赌资，两人便拿怜姐做了筹码　；另一种说是怜姐年龄小，不经事啊，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跟着这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恋爱结婚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怜姐从未说过，怕也是怜姐难以启齿的心事；倒是和我说过她的老公有次打她，把她的耳朵打出血过，甚至吓得怜姐穿着内衣跑到院子里喊救命，原因和他养父一样，好赌！好酒！怜姐说，他不在家，她心里倒踏实些，她是不怕累的，苦的，只求眼不见心不烦！

怜姐的孩子稍大点，送了全托幼儿园，她自己便进了一家澡堂子去搓背。低档澡堂子，搓背也很便宜，搓一个人才两块钱，累得满头大汗不说，而且天天泡在水里，手脚都沤烂了。怜姐很珍惜这份工作，有一次抱着一个钱包，满脸兴奋地对我说：“冬子，我发了，请你吃东西，你看看好多钱，今天挣了200块呢。”

“你咋不说你快累死呢？”我真的有些心疼这个苦命的朋友。

“累死也高兴啊！冬子，你不知道，我不怕累，我就怕张嘴麻烦人！求人！”那天，怜姐的笑是我看到的最自然最快乐的一次

怜姐爱笑，可是笑里多是带着泪。她开心日子没过多久，我就听别人说她老公和一个离婚女子好上了。只是没好意思问怜姐是否属实，不过见怜姐日渐消瘦，沉闷，连带泪的笑也难浮在脸上了。前日在菜场遇见她，看她买了一篮子丰盛的菜，这对于平时节俭的她可是不多见的。我问她请客啊？弄这么多菜。怜姐说养父来了，总不能短了他吃的，她还不无遗憾　叹道，妈妈走得早，没办法尽孝，就把这份心放在老头子身上吧！分手的时候，怜姐突然喊住我：“冬子，我离婚了！”

“啊？啊！啊……”我一时不知如何搭话。

“你大概也听说了……他的事？我其实也无所谓了，本来这婚姻就是那个……我本是想看着孩子过，可是哪天是个尽头呢？你看到了这些年，有他没他我的日子还不一样吗？孩子都跟我，大的也省心了，小的也快长大了！眯着眼朝前过吧！”怜姐又笑了，只是不像往常带泪，也许背地里哭干了，也许知道这个世界不相信眼泪！

我并没有怎么劝慰怜姐，我知道，做了这个决定，她心里该有了如何生活的主意！我真心的祝福这个美丽善良，命运多舛的姐姐，以后的日子会有更多不再噙着泪水的笑！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