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清晨,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那张硬板床上,看着从那小得如瓶口似的窗户里挤进来的光线发着愣。有的时候没有阳光照射进来,好像是在下雨、好像是个阴天,好像……每天早上起床他都会对着这扇小窗猜测着。是的,因为这间房间就只有这个窗口,房间的大门是用冷冷的铁栅栏做成的,从铁栅栏望出去就是一堵厚厚的墙。
他在这里已经有7年了,监狱的生活总会让人无聊得发神。应该是从上个星期开始,他有了其它的想法,他不想再在这里呆着猜外面的天气情况了,他正和另外几个同样身陷囹圄的囚犯商议着该怎么逃出去的事情,就这样秘密的进行着,无声无息的进行着。
他有着强烈的报复心,他想出去,他想看看自己的家人为什么这么绝情,整整6年零7个月的时间一直没有来探过他。哦,对了,在他进来的头年第3个月的时候,他的妻子和父母来过,但就只有那一次,过了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起床了,到操场集合。”狱警冷冷的对他说到,就如他面前的这道铁栅栏一样。他洗漱完毕后就来到了操场,这时那几个囚犯也到齐了。其中一个正想上来和他商量逃亡计划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这声音是对他喊的。他望了望那几个囚犯,示意等回儿再议。狱警把他叫进了办公室,教官正拿着厚厚的一沓资料在看着,然后示意他坐下。
他害怕的坐在了教官对面,眼睛一直朝地上盯着。他怕!因为上次就是这样坐在这里,几乎是同样的背景、同样的形式,那一次他加刑了!
那是第3年零8个月的时候,当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带着孩子跟另外的男人远走高飞之后,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猛力的捶着铁栅栏,鲜血顺着手腕不停的流着。他发誓要把妻子杀了、把那个男人也杀了!
他找了个休息的空隙时间,来到监狱的一个偏僻角落,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翻了出去。刚刚才跑了没有几步路便被荷枪实弹的武警们给押了回来。他没有死心,又趁一个雨夜翻了出去,这不能怪监狱管理有漏洞,而是他翻出去的地方同样是监狱的范围,只是这里有山、有水、有树而已。
那个雨夜,他感觉自己跑了很久。“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他就像只发疯的野兽一样嚎叫着。当他以为自己要完成计划的时候,一阵短促的警笛声和狼犬吠叫声在他耳边疯狂的响起,这次是几十名荷枪实弹的武警像围野兽一样把他围了一圈,他现在本来就是头野兽!
法律无法容忍像他这样的疯子,当他被告知加刑的时候,同时也被送到了特殊牢房,开始了他一个人对着窗外发神的日子。
他不安的坐在教官对面,看到教官还在看着手中那厚厚的资料。过了好久:“你平静些了吗?”教官不想让他这样坐立不安,这样对谈话没有好处。他朝教官示意了一下,觉得自己已经平静了下来,无外乎就是再加刑,这样想着他反而还不怕了。
“你的母亲来了,就在探监室。”教官对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在听,他现在想的是自己还将加几年刑,因为预谋越狱是同样会被加刑的。“你母亲来了,她现在就在探监室里。”教官又把话慢慢的、稳稳的、清清楚楚的再给他说了一遍。他有点反应了,眼睛眨了一下、又用手摸了摸耳朵,想确定一下是不是听错了。“娘来了……?”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从那次来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来看过他了,开始的时候觉得父母可能是忙,抽不出时间,这种感觉还是在第1年零6个月的时候!后来他等了好久,一直没有见到父母来探他的监,他感觉他们已经是在嫌弃他了,谁会对一个囚犯怜悯?但自己的父母应该不会这样做的,这种感觉是在第2年零5个月的时候!他还是一样的在盼,父母还是没有来,他感觉父母已经不再认他了,自己就像一只被丢弃的流浪狗、一滩被人唾弃在地上的痰、这里面有恨了!这种感觉是在第3年零10个月的时候,也就是他的妻子和别人跑了,他逃狱加刑之后……
“我不想见她!”他捏紧了自己的双手,捏成了拳头,他的愤怒全部在这双拳上面。“你必须要见她,她眼泪都哭干了,你必须要见她一面。“教官无情的说着,这种无情是一种责任!他还是坐在椅子上不想起身,那双紧捏的拳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他隔了整整6年零7个月的时间再次走进了探监室,这段路他早已经不认得了。当他走进探监室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时,他松开了紧捏的拳头,他的愤怒突然消逝了。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满头的白发、佝偻着身躯、消瘦的脸庞、提着一个包裹、一身又薄又破的衣服穿在身上,双眼干涸的望着他。
“娘?……”这是谁?似娘又不是娘?到底是谁?
“儿啊,娘来看你了。”对面的那个女人用无力而凄楚的声音对他说到。
娘?这是我娘?我的娘今年才50多岁,而她看起却像是70多岁了!
“儿啊……”那个女人将包裹放在了桌子上,上前用她那双枯缩的手摸着他的脸,眼里已经没有泪流出来了。
“你的母亲走了几十里路来看你,你好好和她说下话吧!”教官在旁边对他提示到。
他不知所措的盯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他还是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娘,他想报复!他想报复自己狠心的双亲和负心的妻子,他一直没有放下过。但当他看到眼前这个“老人”时,他的恨意却莫明的烟消云散了。
那个“老人”只是儿啊,儿啊的喊着,也说不出一句其它的话来,似乎这声“儿啊”就是她这6年零7个月的思念!“娘……”他终于开口了,他也用手摸着娘的脸,愤怒不在了,报复不在了,剩下的只是他的叹息。
“老人”转身从包里拿出了一截面包给他。“儿啊,你饿了吧?来,这面包你吃,娘不饿。”老人边说边帮他扯下包装纸。“娘、娘、”他的声音喊得清楚了,他确定这就是他的母亲,那个什么事情都会想到他、照顾他的母亲。
教官站在一旁欣慰的落下了泪,对他点点头:“你知道自从你收监后,你父母和妻子是怎么过的吗?”这时,他的眼睛也掉下了泪,6年零7个月的时间,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感情了,但今天的这滴眼泪又将他带回到了原来那有血有肉的身躯。
“你的妻子在你进来的第2年给你生了个孩子,之后就一直守在你父母的身旁。你父母看到她年纪轻轻的就守活寡,劝他改嫁,趁人家年轻再成个家,别把人家的孩子给拖累了。”教官站在他和母亲的旁边对着他说。他的娘只是直直的望着他,她想仔细的看看自己的儿子,她觉得他又瘦了。听到教官说到自己的媳妇,她突然开心的是对他说到:“小枫是个好媳妇,小枫是个好媳妇,妞妞现在也长大了,她会开口叫爷爷奶奶了。”母亲边说边从包里又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他妻子和女儿的照片。当他看到这张照片时一下悔恨的蹲在地上,眼泪就像洪水一样肆无忌惮的冲了出来。“儿啊,现在小枫有个幸福的家了,你应该高兴啊,我们都应该为她高兴啊……。”母亲也蹲下身和儿子一起伤心了起来。
“娘,娘!”他一把抱住自己的母亲,他擦了擦眼泪,这时只想好好的抱一下自己的母亲,就像母亲小时候抱他那样。“起来吧,老人家你也起来吧,咱们都坐下吧。”教官拉起了他们母子俩坐在了櫈子上。
“娘,俺爹呢?他怎么没来?”
“你爹……”母亲坐在他的旁边,拉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他也一样。当她听到儿子问爹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一时哑口了。“娘…,娘…”这时母亲不知道是不是在听着他的呼叫,只是默默的陷入了痛苦之中。
“你爹去年死了!”教官看到老人没有力量来面对这个问题,便替她对他说出了实情。
“……”他愣了,不知道说什么。
“你父亲一直在为你供着房贷,他想等你出来了还是得有个自己的家,他为了帮你供房贷,一个人拖着本来就不好的身体做着多份工作,甚至还在外地去打过3年工,就这种工作强度,年轻人都扛不住。”教官说着的时候叹了口气:“后来,你父亲被查出患了肺癌,但是考虑到家庭环境就没有选择就医,就这样拖着,一直到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去了医院……。”
母亲在一旁悲彻的哭着,他用牙齿紧紧的咬着嘴唇,他感觉不到鲜血在唇上游走,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快碎了。“爹,对不起!”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父亲说出了这句话,这句话混着泪和血在洗涤着他那渐渐扭曲的灵魂。
“儿啊,别哭了。”母亲缓了缓自己的情绪,用手帮他擦着眼泪。“你爹等着你出去看他,他想你在他坟前烧柱香,他在地下盼着这一天到来。”母亲鼓气勇气的对他说出这句话,他又仔细的看了看她,他终于忍受不住自己内心的愧疚,倒在母亲的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母亲起身了,她放开了他的手走到教官面前,一下跪在地上。“拜托你们了,我在这里谢谢你们了!”教官不知道什么时侯也已是泪眼模糊了。他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母亲:“老人家,你也不要累坏自己了,你不能让你儿子出来后,连自己娘也见不到呀!”他已经哭得没有了力气,当他看到娘跪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真想她狠狠的扇他一耳巴子。
他这时还不知道,娘正在用自己弱小的身躯为他支撑着未来的家,她不想他出来后觉得自己是一无所有!所以,她白天帮人织十字绣、晚上帮人看仓库、有时帮别人做下清洁、有时又帮别人带下孩子……而对自己却是省了又省。
当母亲对他挥着手叫他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时,他一下跪在地上,那双膝震得冰冷的水泥地微微一颤,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娘啊!”这声音在这高墙里疯狂的回荡着,犹如利剑一样,震摄着他们的灵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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