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按照家乡的习俗，是父亲的七七纸的日子。昨天下午就已经开始有亲戚来。下午五点钟的时候，我就坐在了父亲设在家里客厅的灵堂前，为父亲点上蜡烛，烧了三炷香。父亲的遗像就在中央，那笑容还是老样子，好像父亲还在我们身边。这段时间，我不小心就有些恍惚，偶然想起父亲临走前的样子。

现在供奉在灵位上父亲的遗像还是去年十月父亲生日的时候我特意给拍照的。当时是父亲要求的。他说让我给他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我说我好多年都不玩相机了，还是请县里有名的摄影师来照吧。可父亲说，别人照的那是别人照的，我照的是我照的，照片一样，可意义不一样，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

我过去也是个摄影爱好者，大大小小的照相机要好几台。有专业的，也有业余的，还有傻瓜的。不过说心里话，这些年不再去想那些大自然的美妙，所以出门总是带着傻瓜相机。我觉得，近日的世界，用傻瓜去看待，反倒能给人一种释然的感觉。要是过多的理性，反而会伤了感情，给心灵留下创伤。既然父亲要求我来拍照，做儿子的也就无话可说。我说就有专业的吧，如果照的好，还可以放大装帧。

那一天说来也怪，天气特别的好，阳光明媚。本来已经是深秋了，天气已经开始有了很浓的秋的味道，可是给父亲拍照那天，万里晴空，云彩丝儿都不见。我和父母就在院子里开始选择方位。开始照了几张，我自己感觉效果不错，可父亲看了缺不满意，他说似乎哪里缺少点什么，最后还是母亲出了主意，说是背景就放在父亲养育的那些花上。这个建议好。当我举起相机，从取景框里看到父亲一下子融入到了一种花的印象中，特别是父亲开心的笑容给人一种生命真的很美的冲动。

我一连拍照了好些张，最后还拍了父母的合影。最后照片洗出来，大家都说好。所以我就把其中的两张放大装帧了。那张巨幅的是父母的合影照，现在就悬挂在客厅里。另外的一张就是父亲的单人照。当时父亲过生日，小妹特意给买了传统的中国红服饰。父亲说着显得格外的精神，格外的慈祥。当时我把照片拿回家给父亲看，父亲说，这么多年了，就算这张照片最中意了。将来有一天他走了，就用这张照片给他送行吧。

当时我听了不以为然，说既然父亲喜欢，那就每年都照一张，至少照上十年，这也算是一种人生的记忆。再说了，那回拍照也让我增强了信心。看来昔日对拍照的喜爱还是留下了一种感觉。尽管我现在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可是它留给世界的的确是一种值得记忆的东西。父亲让我把他的那张相就挂在他的卧室里。我做了，就悬挂在父亲的床头前。刚刚才过去一年时间，我怎么也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就会这样匆匆的弃我而去呢。

我就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这里是父亲常年四季待的最多的地方。每次回家，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父亲的背影。他老人家身体一直不好，可是他深懂养生之道，这些年一直保养的很好。直到马上要过生日的时候，一次意外的检查，才发现患上了肝硬化腹水。父亲一直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可是所有的检查都得出结论，确实是患了肝硬化腹水。所以我在第一时间就把父亲送进了省城的医院。我想尽管这病很麻烦，但是就凭我对父亲的理解，是不会出大问题的。

那是一个周末，我在省城陪父亲，原说周一就不回县上了。可是到了周日的下午接到一个通知，说周一县委书记要讲课，我必须参加，人家还特意给我安排了一个发言。所以我不得不回去。可是就是这一回去，竟然成了我人生心灵上永恒的痛，永恒的遗憾，永恒的不能抹去的释怀。

亲戚们陆续都来了。因为在家乡，七七纸是很浓重的。也许是为了追求一种七七四十九的圆满，所以这一天就被定为尽七纸。烧完这次纸就到百天了。等大家都到齐了，时间刚好是晚上六点半，也是父亲在世时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开始烧纸。我跪在父亲的灵位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对父亲说，天很冷，一定要保重。也许那边就没有冬天，永远都是春暖虎开的日子。

当时姑妈就坐在一旁，我烧纸还没有进行到一半，姑妈就已经哭的不行了。我有三位姑姑，两位都在外地。大姑妈今年已经是八十五岁高龄了，身体也一直不好。父亲去世的时候，她老人还特意给我打来电话，让我替她给父亲多说说话。父亲和大姑妈感情很好。就在去年夏天的时候，父亲还说有时间他一定要去承德看看姑妈的。可是谁想，突然间，一切便就变成了阴阳两隔了。

二姑妈一边哭一边在诉说，今后她有心里话还能在对谁去说呢。二姑妈就和我们住得不远。所以平日里也就来看父亲很多。父亲突然间去世，她老人家自然从感情上讲接受不了。每次烧纸，母亲就在隔壁的房间里流泪。可每次我进去看望她，她又都特意的掩饰，不想让我看到她流泪。

按照习俗我们做完了一切仪式。大家陆续都开始散去。不一会儿功夫，客厅里就只留下了我一人。对着父亲的遗像，我又开始在心里对父亲说话了。我知道，这时候我不用出声，因为父亲能够听见，知道儿子此时此刻心里都在想什么。到了晚上八点半钟的时候，我也准备回单元。临走的时候，母亲说，听天气预报讲，今天又中雪。这个冬天没有好好的下过一场雪，整个冬天几乎就是干旱。难得有雪天。

当然了，母亲说这个的意思是说，今天要下雪，我们去坟地，很不方便。于是我对母亲说，冬天里下雪天经地义。父亲出殡那天天气特别的好。那时父亲在保佑我。明天是尽七了，父亲也是保佑我，在这样的日子里，头顶漫天飞舞的雪花，其实也是一种上苍的寄予，也是上苍对父亲的诉说。

今天早晨，我早早就醒了，尽管知道没有什么事情，应该多睡一会儿。可是早晨刚到六点我就睁开了眼睛。躺在床上，心里也不知道都想些什么。一直到七点多钟，我实在是睡不住了，就起床。当时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到窗前去看，到底老天爷下没下雪。打开窗帘，果然漫天飘雪，大地已经是一片银白了。

妻子问我为什么起的这么早？我说我想看看雪天，也不知道父亲在那边有没有下雪。妻子不愿意让我伤心，赶紧转了话题，问我早点想吃点什么，他来做。我说不用了，今天是父亲四十九天的忌日，我就替父亲去吃炖羊肉泡馍吧。妻子说天在下雪，路不好走。我说没关系。记得有一年，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单位派我去下乡，去的时候天还好好的，可是等我准备回来的时候，天突然下起大雪来。一顿饭不到的功夫，大地上的雪就已经有五六公分厚了。可是我是说好要回家的，当时没有现在这样方便的通讯，又因为下雪，没有了班车。我只好徒步回家。

当时乡下离县城有十几公里，我的步行回家。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当我刚走出村口，就看见父亲满身是雪，身边放着一辆摩托车，在等着我。因为他不知道我回去哪家，所以就在村口等。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父爱原来竟然会是如此的震撼心灵。当时父亲用摩托车驮着我很艰难的前行。好几次差点滑倒。等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钟了。母亲熬了姜汤在等我们。

今天是尽七纸，巧遇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下午两点钟，我们准时在父亲设在家里的灵堂前集中。尽管是雪天，尽管路很滑，但是大家都来了。大家一起在收拾着，把这段时间留在家里客厅的痕迹想打扫干净。我知道大家的心思，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去坟地的路上，雪在飘扬，大家手里都拿着东西。有点电视机，有热水器，还有小车，甚或是别墅。我知道，这是大家的一个心愿，是大家希望亲人能在那边和在这边一样的温暖。

来到坟地，开始为父亲烧纸钱。上苍大雪纷纷，我跪在父亲的坟前，我知道这就是人生最后的归宿，谁也不可能逃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场合，在这样的境况里，我还是忍不住一阵阵辛酸，泪水滚落下来……

记得当年爷爷去世的时候也是冬天，好像出殡的时候也是大雪纷纷。当时我是走在出殡队伍的最前列，手里捧着爷爷的遗像。人生怎么会是这般的相似？人生怎么会是这般的令人不堪回首。给父亲烧完纸，大家就往回走。我走在最后边，因为我想去给爷爷奶奶也说几句话。等大家都走了，我也来到爷爷奶奶的坟前，这里尽管有了一些沧桑，这里尽管有了一些淡漠的记忆。可是我知道，黄泉有灵，爷爷奶奶在那边一定和父亲相聚。

我告诉爷爷奶奶，父亲去找他们了。父亲生前就说，爷爷奶奶活着的时候，他总是很忙，很少尽孝。所以前些年他总给我说，将来他走的时候，一定要把他安葬在爷爷奶奶的身边，一定要要告诉爷爷奶奶，他去照顾他们了。

雪很大，大地已经是厚厚的积雪，我给爷爷奶奶磕头，因为我是在爷爷奶奶的呵护下成长起来的。就说我今天喜欢文字，也是因为我是听着爷爷的故事长大的。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就在她老人家身边，我是眼看着他老人家平静地走了。看来人世间就是这样，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就像上苍飘下的雪花，融进大地，滋润新的生命开始萌芽……

我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花在飘，脚下很滑。偶然的微风把雪花吹在我的脸上，我想它很快就会化成水珠，就会消失在苍茫的天地之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