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穷,饮食上最大的奢望就是吃上白馒头。为了祖母常嘱托的一句话“好好劳动吧,等新麦子熟了,就蒸白馒头给你们姐弟几个吃”。
为了奶奶的这句嘱托,几岁的我对小麦产生了强烈的崇拜。麦收时节,生产队的麦子收得并不多,小孩子常常挎上篮子去捡路上和地里收过的遗落的麦穗。因为那时候孩子多,麦子收成少,孩子们几乎把所有有可能丢落麦子的地方搜上n遍,第一遍能捡到失落的少数小穗,第二遍第三遍就捡得少之又少,再捡就象是大海捞针一样,仔细的在路的一旁的沟壑边,人们不容易发现的角落搜寻再三,还捡不到三颗二株,后来干脆就蹲在地上捡麦粒。小手用三个指头一捏,一个小小的麦粒就捡到手里,然后迅速而小心地放到八斗篮里,有时候运气好了,还会碰到好多颗麦穗被车轮辗粹在路上的情况,这时就不要一粒粒的捡了,可以把它们连土带麦皮先捧到一起,细细的沙面攥在手里又软又滑,犹如现在制造的红豆冰激淋一样,很容易成形,也很容易分开。这时候如果有风,你最好是把它们捧上一捧再高高扬起,风把麦粒和沙土自然分为两处,再把麦粒往篮子里一捧,一晌的收获对我来说已经颇为满意了。这样捡拾一个麦收季节,如果运气好了,碰到了头茬搜寻,篮子里会收获起眼,要是碰到晚到的,那就只能是望着篮子里很少的麦粒兴叹了。这样的搜来搜去,好不容易熬到回家了,心里并不开心,反而很不安。奶奶的嘱托在耳边一震震响起,怎么每天都这么努力辛苦,离那白生生的馒头好象依然遥远,遥远------
回到 家里,奶奶用她那风干了的粗糙却很灵巧的手,把一个麦季的收获全放到一起,摊到家里最平整干净的地方,晒上几天,等完全干了,再用木棒捶上几个小时,等麦粒从杆上全脱光了,再把杆子和麦粒分开,同样是用风扬干净,装到袋子里放着。这样忙着,忙着,一个麦收时节就过去了。等我们不再关注麦子 的去向,只关注白馒头的时候,却一年到头也不见馒头的踪影,到第二年麦收时,奶奶依旧是那句话:“好好劳动------”
就这样,我和当时所有的孩子一样,一年年的活在对白馒头的期望中,一年年的活在奶奶的嘱托中。直到我考上大学,大家都吃馒头的时候,我才想起问奶奶,当时的麦子哪儿去了,奶奶告诉我,最好的食品先敬神,逢年过节,人来客往,这一年中少有的馒头也献给家中最尊贵的朋友和客人了。
后来我结婚生子,工作的收入水平也足够天天吃馒头了。麦收时节,偶尔田间地头走走,看到很多遗落的麦穗依然觉得可惜,却十分吝惜自己的一弯腰一伸臂,正值年轻力壮的我,不是嫌麦芒扎手,就是怕日头晒黑皮肤。再说家里也常吃馒头,不差这么一两穗麦子,这样想着,“粒粒皆辛苦”的诗句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模糊不清了。可是奶奶却不一样,八十多岁的她依然保留着她一辈子不变的拾穗情结。。。
记得有一年春天,奶奶一直住我家。整天唠叨着让我给她找活做。我没有办法,只好挖空心思,给她找些根本不当紧的活满足她劳动的需要,比如缝个针头,绕个线脑,要么择个青菜,擀个面条,反正得找点活做,闲着她就吵着要走。
说话之间,麦收季节又到了,奶奶拾掇麦子的瘾又犯了,非要回老家不行。因为弟弟家的遗落的麦子还要她来拾掇,不然她怕弟弟弄不干净的,扔了可惜。为了多留她在我们家住几天,我告诉她,再呆几天,我会到农民的地里去捡些遗落的麦穗让她拾掇,磨成面我们还可以吃,这不是很合适的事情吗?
奶奶果然相信了一惯诚实的我。一到星期天,奶奶对我说:“现在已经是焦麦炸豆的最好时节了,现在的人都太不爱惜粮食,多少好好的麦子都遗落到地里烂掉了,今天你休息,早起这么凉快,该去拾麦穗了,不然麦收时节就过了,还捡什么呀?”我吃过饭一抹嘴就慌忙往外走,奶奶说:“你这就去捡麦子呀?”我支唔着说:“嗯嗯。。。”,奶奶耳朵有点背,听不清楚。
几天过去了,我们娘俩这一问一答也一直重复着,她清楚地问,我吱唔着答。
到了第六天了,奶奶好象觉察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妞啊,麦收时节马上过去了,你捡的麦子在哪里呀,我还等着拾掇呢”,我诡秘地笑了,不知道怎么来回答她。其实早早出去,全是做别的事情去了,我一直在欺骗她的勤勉。一是因为我懒,不想再做小时候的苦差事了,二是因为奶奶年纪大了,我也不想再让她老人家做拾掇麦子的累人活了。
可巧的是,长大了的我也学着奶奶年轻时候哄我的方法,纺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而且都与麦子有关。奶奶的谎言让我懂得了人穷不穷人格,人穷也不穷精神;孙女的谎言得益于奶奶谎言的美丽陶染,才会更加美丽!
奶奶在我家一辈子,好象永远没有她克服不了的困难,我们永远也没有真正满足过她劳动的需要,直到她去世前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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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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