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骗来被掠来民工越来越多,黑压压的就像蜂巢里的蜜蜂,下脚的空都没有。工头们不得不把他们转移到猪圈,男男女女、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工友一脸的愁苦。一位五十八岁的老头怯生生地问坐在高高椅子上手拿皮鞭的工头:“是不是六十岁可以退休?”那人不耐烦地说:“不好好干,六十一岁也退不了休!”老人还磨磨唧唧想问些什么,那人一脚把他踹开,老人一个踉跄倒在别人的身上。这些工友和我一样,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牛马活,非人的待遇使我们未老先衰,疾病缠身,别说没有六十岁退休之说,就是有这么一说,大多数人也等不到那一天。尤其等死,不如放胆一搏。
我知道这是最好的逃跑机会。我绕猪圈走了一圈,想找几个熟悉的工友联合行动——夺枪逃亡。我眼睛的示意得到的要么是茫然绝望,要么是不自量力。他们是被工头和走狗们的枪和皮鞭吓坏了。我也见识过他们放枪,震耳的枪响之后,弹壳掉在地上,哗啦啦在地板上转动,让我目瞪口呆,皮鞭更是工头和工友交流最常用的工具。工友们胆破了,再也分泌不了勇气。我决定和妹妹冒一次险,制造一次混乱,给工友们一次逃生的机会,哪怕我们两做了活靶子,赔了性命也要试一次。我和妹妹跃上猪圈的墙头,我振臂高呼:“快逃吧,工友们,快逃吧!”我的呼声,就像戳了蜂巢,制造了黑压压的轰动。我和妹妹跳下去,没有暗哨,也没有听到枪声,我愣了一下,知道我幸运了一次,就顺着巷子跑,急不择路我们跑进一个死胡同。狗急跳墙,我和妹妹翻身爬上墙头,我们顺着墙头和房顶一路狂奔,房屋的尽头,我们顺着大树滑下,消失在一片庄稼地里。
我和妹妹如惊弓之鸟露网之鱼,仓仓皇皇,不知多少跌跌撞撞,我们终于看到一个集镇。我想这时第一要做的不是填饱肚子,讨身衣服,我要报案,搭救未必能逃出的工友。恍惚中,我好像认出派出所的所在。我走进派出所,有两个好像便衣警察(实际是衣服不整)躺在一张床上,脚搭在另一张床上,正好把进入办公区通道给堵死了,中间夹着一个女流,他们正在说笑,没有看到我们或者不屑看到我们,我说:“报案。”三人没有反应。“报案。”还是没有反映。我大声说:“我报案!”女的吐出瓜子壳,悠悠地说:“有病呀?医院在隔壁。”抬起下巴,示意一下,表示她的礼遇和教养。“人命关天!”靠近我的警察掀开他的汗衫,露出圆圆肚皮,他用手抚摸着好像他善于用肚子思考问题,难怪他听不懂。我又说白些:“要出人命的!”这句话带出了我所有的愤怒和焦急,惊动了那个坐在地上凉席上玩电脑的大个。“报案?等等,所长马上就来,我们这里一向都是所长备案,才有经费。”我已经虚弱,刚才的振臂一呼和一路逃亡耗费我的大部分精力,只等救命,让我再也不能挪到一步。妹妹更是脸色煞白,我搀扶妹妹到小医院的长连椅上坐下。
这时,我看到工友们都跑出来,他们好像没有受到多少惊扰,完全就是一种解放。他们带着食物走进饭店,狼吞虎咽,食物很快如风卷残云,我蹭到那里,发现一碗猪肠,就还剩一个大肠头在汤里探头探脑的,依稀还能辨认出是一头母猪的贡献。我用筷子想捉住她,她就像一个泥鳅,打滚挣脱我的筷子,于是我打算用嘴去咬,终于捉住了,我想咬出她所有的油出来,一润辘辘饥肠。
“啪”一掌把我打醒,听到妻子吼道:“脚头子能有多好吃?讨厌!”
我仍喃喃:“我要青天白日!我要有尊严的劳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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