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师回棠镇定居不到一年，便名声大振，这得益于为鸳鸯祠捉鬼。那么具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还得从赵老捌、钱士芽夫妇之死说起。

镇西赵家庄有一位老人叫赵老拐，妻子叫钱土丫，原先名字分别叫赵老捌、钱士芽。治淮那一年，领队的军管干部点名时硬是念成“赵老拐”“钱土牙”，他们两没反应过来，台下民工哈哈大笑。那军人恼羞成怒，当即叫公社革委会把名字改了，“土牙”后来还衍变成“土丫”。其实名字就是一个符号，改了就改了，何况还是贵人改的，这不影响他们夫妻两生活，照样和和睦睦过日子，还生了两个女儿三个儿子。本来他们和棠镇别的老人一样，默默的生默默的死，犯不着闹出后来的诸多悲喜剧，或许该他们出名，在死的方法上却确实与众不同。

前年春上，赵老拐得了乳腺癌，到医院住了一天就跑回来。“乖乖！一天四千多块，够儿子上两个月班！”赵家五个儿女都很孝顺，但手头都不宽裕。孙辈们一大堆，谈对象的谈对象，找工作的找工作，读书的读书，都等着钱用。

赵老爷子是个豁达的人，把三个儿子喊到面，开了一个家庭会。他说：“再不去医院了，谁也别提。要真有孝心，抽空来看看，做点好吃的。我死了，对你妈好一点，就行了。其实我这条命早就该死了，五九年腿肿的像水桶，坑都挖好了，硬是挺过来了，已经多活了五十多年。”三个儿子哭着说，砸锅卖铁也要为老子看病。老爷子真发火了：“你们只知道钱往土里埋，活人不过日子了？明天送我到医院，今晚上就喝甲胺磷。你们也不看看我得的什么病，一个老爷们得的奶子病-----”话没说完，老三破涕为笑，给老大狠狠地踹了一脚。最后父子四人商定，一抵十天，三家轮流送饭，老妈服侍老爸，各人该干啥还干啥，饭由三个媳妇做。

其实老赵头心里早打好了注意，等到五一节放假，儿孙们都回来，自己就喝农药驾鹤西去，既个个送到终，又不耽误各人的事情。四月底，当把这个想法说给老伴土丫听时，土丫哭了：“你这样做，我们活人脸往哪里放？再说，你死了，享福了，留下我怎么办呀？”于是这件事就给耽误了。

六月里天热，加上身上实在疼，老夫妻两在蚊帐里闲谈。忽然土丫说：“要不这样，我陪你一块去，到那边也有一个照应。也是看着你，说不定那边花花世界，让别的女人把你勾引去了。”老拐咧了咧嘴，没说话，静静地躺倒天亮，一直到三儿媳妇来送早饭。后来土丫天天晚上说，赵老拐竟然同意了。于是把大行日子定在中秋节，恰好还是国庆节，假期也长。

中秋节前两天，钱土丫把甲胺磷带进房间时，又犹豫了。喝药水死的，她见得多了，那死相太难看，口吐白沫，脸蛋扭曲，有的还伸着舌头。钱土丫这辈子虽然清贫，但极爱整洁，再破的衣服也要洗得干干净净的，现在让别人收尸时看到自己那个死样她怎么也接受不了。老拐知道妻子的为人，就没勉强她。于是大行计划又一次的搁浅了。

赵老拐决心为自己的女人做最后一件事，就是如何让她死的体面。但又有什么好办法呢？上吊更难看；投河她又会游泳；割手腕也是血淋淋的。听说煤气中毒死很舒服，可惜家里没有煤气罐。这时他后悔上年春节前，老大说帮他置一副煤气灶，自己没同意，说烧柴禾习惯了。这难题一直困扰着他，远远超过胸脯的疼痛。

一天晚上很迟了，二儿子从砖瓦厂下班回来看他，在屋里抽烟。看着闪烁的烟头，他顿时来了灵感。做小孩子时，见到过隔壁三太爷用大烟土和酒吃，死的时候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二儿子一离开，他立刻兴奋的告诉老伴，土丫也高兴不已。得意之后，又犯难了，这大烟土肯定没有了，就是大烟果子也难找，早不让种了。

只要目标明确，就不会没有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钱土丫找到以前的老姊妹，说老拐疼得不行，看看哪里有大烟果子，煎了熬水吃。老姊妹帮她在乡村偏僻地方还就是找到了，隔三差五送来。拾芝麻凑斗，到春节前居然聚了不少。

春节来了，赵家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团团圆圆过了一个年。大年初四，大孙子还把未来的孙媳妇领进了门，更令老俩口乐得合不拢嘴。钱土丫从箱子里摸出两块袁大头，送给准孙媳妇做见面礼。

四天年过完了，初五一早，大儿媳妇推门送早饭，怎么叫也没有人答应，慌了神。喊来上上下下十几口，把门撞开，只见老夫妻俩新衣新帽端坐在床上。用手一摸，全身冰凉，早没气了。全家顿时放声大哭，那位准孙媳妇，一边哭一边深受感动，于是掏出手机，拍了几张老人端坐的照片。

办完丧事回到县城，这位准孙媳妇还沉浸在准爷爷准奶奶的凄美的爱情故事里，甚至想到自己如果今生有这样的结局也不虚此生，值了。感动之余，就把照片发到微博上，并写了一段简介和自己的感受。微博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一时点击率飙升。看来在这纷繁浮躁的世界里，人们内心里还是渴望有真爱的。这条微博也引起了纸媒的关注，于是附近几个报社的记者来实地采访。

棠镇唐书记上班的第一天，见到有好几个记者来采访，再一问事情原委，立马拍了一下大腿对记者说：“我的妈呀！咱棠镇可要出名了！古代有梁山伯祝英台，外国有罗密欧朱丽叶，如今俺们棠镇人杰地灵，出了一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恩爱夫妻。希望你们为我们棠镇大力宣传，到时这军功章也有你们一半。需要我们政府配合的一定全力支持。”第二天这条新闻就见报了，棠镇自然名气大振。

拿着报纸，唐书记又有了新思路。连夜召开党政联席会议，决定以此为契机，打造棠镇文化名片。会上研究制定了《赵钱文化工程计划书》。先从不太宽裕的镇财政里拨出500万元修建一座“赵钱祠堂”。该计划书于次日就报到了县政府。

县政府于次次日做了批复，原则同意计划书方案，但又做了5点补充和修改：

1：支持创建这项文化工程，但原名称“赵钱文化”太俗气，建议使用“鸳鸯文化工程”这一富有中华传统爱情文化色彩的名称；

2：赵老拐、钱土丫名字太土气，建议使用规范一些的主人翁姓名；

3：县政府拨付配套资金200万元；

4：由县文化局向市政府申报这一文化项目，争取市财政“文化建设专用资金”；

5：加强领导，实行一把手负责制，政府、文化、财政、土地、城管、公安等部门通力合作。

唐书记拿着批文，心里那个美呀。真是开门红呀！新年新气象！但又发愁了，5条中别的都好办，唯独第2条叫人家改名字似乎有点不妥。就在头头脑脑们为此事发愁哩，送信进来的传达室门卫老高插嘴道：“以前他们不叫这个名字，是那年管营长改的。原来的名字叫赵老捌和钱士芽，我记得是管营长叫我通知徐特派员改的。”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接下来就是选址、征地、招标、筹建等程式化事情，就不多提了。鸳鸯祠拟定于正月十八正式开工，工程施工商是县文化局孙局长的弟弟孙总，为人踏实，和蔼，县里好多文化工程都是他承建的。鸳鸯祠选址在镇西紧邻赵家庄的镇街道二组。

就在打算动工的头一天，市文化局来人认真听取了专项汇报，并到实地勘察。认为地方太小，不够气派，建议向前扩征20亩地，建一座赵钱二老的塑像和市民广场，在今后条件成熟时，在广场和棠镇之间搞个文化旅游一条街。为此，市文化专项资金拨出500万元，作为一期投资。

这下唐书记乐得更是屁颠屁颠的。送走了市领导，于是又重新征地，预算什么的。不过在征地时，出现了意外，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使得工程往后推迟了两天。这点叫孙总很是心疼，因为机械、工人都上工地了，每天的吃喝拉撒都要开支。好在镇政府干脆利落，迅速处理，工程终于于正月二十八正式开工了。

但天有不测风云，鸳鸯祠开工后出现了一件咄咄怪事。这砖墙怎么砌也砌不成，刚砌好就倒掉，或者边砌边倒，吓得瓦匠都不敢动手了。孙总立即向唐书记做了汇报，唐书记也亲临现场视察，很觉蹊跷。

“怎么办呢？”回到办公室，唐书记来回踱步。

“是不是这地块不干净，有太岁或狐仙什么的？”孙总在一旁诚惶诚恐的问。

“那就弄一些爆竹来放，多放些，我再安排几个城管去。老孙呀！这可是市里县里重点工程，咱们马虎不得呀！”唐书记心里很是担心。

一会，孙总又来了，说鞭炮也放了，城管也去了，还是不济事。夏镇长提议道：“金老师回来了，他早年就研究灵异学，听说这几年功底更深了，是不是请他来看看？”

“那好吧，老夏，你陪孙总一道去，最好在晚上，别声张。”唐书记吩咐道。

当天晚上，夏镇长陪着孙总拜访了金老师。去的时候金老师正在擦拭一件青花瓷罐，听完来意，金老师说：“试试看吧，明天先去看看再说。孙总，明天早上你叫人送一套工作服和一顶安全帽来。你们照常开工，也别搭理我。”

第二天上午，金老师像个农民工一样在工地上东瞅瞅西瞧瞧。一会儿，他乐了，差点笑出了声。只见从外面走来一位中年妇女，个头不高，体态丰盈，圆脸盘，头发盘在头顶，上身浅色衬衫，下面蓝裤子，手里拿着一柄锄头。走到刚砌好的砖头前，用锄头一推，砖墙就倒了，砌到哪儿，就推到哪儿，砌墙的工人抓耳捞腮，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金老师实在是忍俊不住，先回家了。刚进门，孙总和夏镇长也跟进来了。落座后，两人想听听金老师的高见。金老师只是不说话，用铅笔在纸上画上刚才见到的那个女人，递给他们看：“认识这个人吗？”

“原来是她，这个扫帚星。”孙总说到：“这个女人很泼辣，就是她躺在推土机前不肯走，害得我停了好几天工------”

他还要往下说说，被夏镇长打断了。夏镇长对金老师说到：“她叫刘志兰，街道二组的，鸳鸯祠的地块以前是她家责任田。她在我们平整那块地时，发生交通事故，不幸身亡。镇政府高度重视这件事，及时妥善的处理了。虽然交警部门认定她应该付全责，但考虑到死者为大，家庭又比较困难，按无责处理，一次性补偿16777元抚恤金，当天就到位，当时死者情绪稳定。”

夏镇长摸出一支烟，孙总赶忙为他点上，孙总掏出一盒中华，给金老师敬上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夏镇长吐了几个烟圈，开口道：“金老师，鸳鸯祠工程是镇重点工程，更是县和市的重点工程，是一件惠及子孙造福后代的大好事，还请金老能出手相助呀！我知道，您放弃省城优越舒适的条件回到家乡，不正是为家乡建设做点贡献吗？您是得道高人，想必这件小事一定能摆平的。如果需要镇政府什么帮助，我们一定鼎力支持。事成以后，孙总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孙总，是吧？金老师，就全靠您了！”

金老师沉吟了一下：“老朽看来只有勉为其难了，试试看吧。”他弹了弹烟灰，停顿了一下，看看孙总：“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鬼也是一样，新鬼很厉害，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以为还是人，身上的阳气还在，所以比真鬼还难降伏。要不这样，等她过了七七四十九天，阳气丧尽，可能更好办些。”

孙总赶紧接话：“金老师，你是菩萨心肠，就可怜可怜我吧，这耽搁一天我要亏多少呀！大家都说你有霹雳手段，弄死一个小鬼还不是小菜一碟。辛苦费嘛，你放心，就当交一个朋友。今后一定还有好多事情麻烦您老，至于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吩咐，我一定效犬马之劳。”

“孙总言重了。那我就明天试试看吧。万一办不成，二位也别埋怨，到时再另请高明。”金老师应付到。

“金老师一定会马到成功的，我还有一个会，先走了。你们再把一些细节商量一下。”说完，夏镇长起身告辞。

次日早上，金老师早早来到工地，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借了一把瓦刀，装模作样的在砌墙。太阳升起来以后，昨天那个中年妇女又摇摇摆摆地来了，走到金老师身边，用锄头把刚砌好的砖墙推倒。就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金老师迅速地掏出一张黄纸符，重重的按在她后背上。那女人“哌”的倒在地上，渐渐变小，后来就剩下一件淡色的衬衫，上面还钉着那张符。有几个工人围了上来，嚷着要把衬衫烧掉。金老师连忙拾起衬衫，塞进脚边的青花瓷罐里，填上泥土，用黄绸布扎好口，在黄绸布上又加了一道符。然后脱下工作服、安全帽，和众人拱拱手抱着青花瓷罐回家了。后来，这只青花瓷罐被两只打情架的花猫弄翻打碎了，又惹出一段故事来，那是后话，详见《青花瓷里的女鬼》。

当晚，唐书记在镇上最豪华的饭店一品居摆下了庆功宴，主宾是金老师，但金老师笑着谢绝了。晚上九点多钟，夏镇长和孙总上门致谢。金老师笑吟吟地推掉了2万元的红包，但提出了一个要求。说刚才和青花瓷罐的女鬼对话了，女鬼答应今后不再捣蛋，不过想把儿子弄到镇政府里工作。夏镇长当面给唐书记打电话，唐书记爽快的答应了。

五一节那天，棠镇隆重举行了鸳鸯祠开幕暨鸳鸯雕塑揭幕仪式。市县镇三级领导亲自剪彩，全镇居民自发地舞龙灯、打腰鼓、扭秧歌，好不热闹，一派歌舞昇平的盛世气象。台下赵家十多口更是热泪盈眶，赵家的孙媳妇用手机拍了一张又一张的当天的照片，记录下精彩的一幕幕。刘志兰的大公子那天是第一天上班，也是台上台下忙过不停，事后获得领导和同事的好评。

那天的开幕式上，金老师有幸在主[xi]台后排就站，人们在台下对他指指点点，竖起了大拇指。有关金老师捉鬼的传说早就在四乡八集传开了，并演绎了不同的版本。那青花瓷罐也成为人们的口头禅，好多人骂人时说：“把你装进金老师的青花瓷里。”

2013年元月19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