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画画得究竟好不好,事实上很难得到人们的共识,但如果说得好,远比画得好更能得到人们的认可,因此,在客观面上讲,语言更重于行为。社会上的大部分人对于绘画作品,基本上习惯了“视而不见”甚至压根就是有眼无珠,但是对文字,却又是相当敏感。而从社会层面的意义上说,其实是文字在决定画家的生死,同时影响画作的生命值。
警觉到这个问题时,已经晚矣,因为人生的大半都已经过去。
在文字方面,日本的大部分画家都做得很出色。喜欢玩弄文字词藻的日本画家,在运用文字方面所花费的时间和能量,远远大于在绘画方面投入的精力和耐心。任何不负责任随便涂鸦的东西,都可以用文字去注解,打扮,甚至能粉饰成“杰作”,并在事实上能得到观众的认可,而观众也会对那些经过文字精心粉饰过的烂画频频颔首甚至报以热烈的推崇和赞扬,这种结果,证明了观众和画家在艺术审美方面已经达到了同等水准,并进而为“提高”了审美能力和鉴赏能力而欢欣备至。
观众的本性是受虚荣心驱使的动物。对画家而言,文字原本是多余的修饰,甚至是画蛇添足的累赘,但是对于非画家的芸芸大众而言,绝大部分没有经过华丽的词藻进行修饰过的画作反倒成为多余的存在,甚而引不起观众去瞥一眼的兴趣。与其说观众是为了欣赏绘画作品而站到画作的面前,更不如说是为了吟味注解画作的文字而去选择画作。那么,一幅画作的价值究竟是取决于文字还是画作本身的水准,就是显而易见的结果。
对于画家而言这是最为悲哀的结局,但是对于观众而言,却是最为兴奋的时刻。观众用文字去理解绘画,用文字词藻的华丽程度去定义绘画作品的价值。对画家而言,最致命的价值指向于观众而言却是最有价值的精神之旅。
我最初以为全世界只有日本人才会这么荒唐,现在看来,是我判断失误。其实全世界的人类都一样,都热衷于在文字上去斤斤计较,而在没有任何文字注解或粉饰过的画作面前,当观众们用他们自己的眼睛去赤luo裸地直面画作的时候,人们的判断指南就会在瞬间迷失得无影无踪。人们总是认为任何一幅没有经过文字注解或粉饰过的画作丝毫都不值得信赖,尤其不值得推崇,那么,观众的评论就会彻底走向反面:否定,并尽一切能力去否定,甚至不惜任何意地歪曲画作。在画面上随便找个看着不顺眼的局部就开始否定,进而逐层推进最后否定整幅画作。而之所以一定要去否定,是因为在大部分人的心中,对事物总是抱着“非好即坏”的惯性思维。“这东西不好(因为没有文字注解也没有华丽的词藻说明),所以肯定是坏的,既然是坏的,就一定要找到那些坏的理由”。找到了,是观众的幸运,因为可以假充内行为否定画作找借口,万一找不到,就会说出“这种垃圾我不喜欢”或“我对绘画没有任何兴趣”之类的话。
早年,看过很多人都随口否定过夏加尔,否定过毕加索,否定过梵高,否定过塞尚,否定过康定斯基。对这些,我都能理解,毕竟这些大师的画作都是抽象或半抽象,而人们的理解能力也不可能和经过专业美学和美术鉴赏训练的画家平起平坐。但是在很多年间,就连很多古典或写实的世界巨匠的作品都被否定,这其中,也包括安格尔的作品在内。我在很多世界名画的国际交流展上都能看到这样的一幕:因为著名,人们蜂拥而去,又因为画作的旁侧没有华丽的文字注解,人们沮丧而回。
人们并不是为了去看画而去看美展的,我说的是大部分的观众。除了画家是为了看画去看美展之外,大部分不是画家的人,都只是为了去解读并理解文字而去美展的,就像阅读一纸产品说明书那样的立场和角度。对于大部分观众而言,一幅供人欣赏的画作,如果不搭配一纸足具诱惑力的“产品说明书”是不可原谅的,甚而如果不配置一大断足以证明画家是“如何之伟大”的吹捧文字也是不可原谅的。人们肯舍得抽出时间并花点钱去看美展,自然都是奔着“崇高,伟大,华丽,接受高尚而美好的艺术熏陶”之目的去的,既然如此,在事实上处于审美的低水平之外行和高水平的绘画创作者之内行之间,必然会出现不可逾越的沟壑,而华丽且充斥煽情能量的解说文字,便是逾越这道沟壑的桥梁。
画家要想与这个世界建立起联系,就要学会往下走,放弃对绘画的执著,学会用文字去吸引观众,而观众要往上走也必然要借助文字解说。这是画家和观众之间互相建立信任感和审美共识的基本前提。
这就能解释一个流行的当代怪象:大部分画家的创作水准,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且日趋没落,而观众对绘画方面的认识,却越来越敢冒充内行且大言不惭地出口成章。试想一下:看过多次美展或画家个展上的对画作进行文字解说的观众,即便对画作本身的理解仍然处于十足的外行阶段,甚至连丝毫的鉴赏能力都可能没有得到提升,但是阅读过那么多华丽的文字词藻之后,还不足以让无数的美盲们心生出自负的心理么?
说穿了,大部分观众都是受虚荣心驱使的动物,画家若是无法或不想去满足观众们的虚荣心,那么观众就会毫不客气地把画家的心血力作给彻底否定成垃圾。
2013年1月19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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