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落日的红霞尚未消退,一弯明月便在东山出现,一头白,一头红,是这样的淳淳清新,涣涣迷人。人们满怀秋收的喜悦,踏着落日的余晖,肩挑背扛地走出一条条长长的山坑,一段段整齐的田垄,在曲曲弯弯的田埂上哼唱着歌谣的农民纷纷走向自己在小山岗那边的谷寮和晒场,将一担担水谷、黄豆、番薯、芋头等丰收的果实在这里存放,等待着又一个暖阳高照的明天。
炊烟下,老人们身背着儿孙,怀抱着柴草,手提竹篮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孩儿们坟头垢面、泥泞满身地和一群小狗狗在地下摸爬滚打,让即将踏进家门的父母看了又气又心疼,逗得我身边几个从城里回来,少见寡闻孩子乐得前仰后合,站在一边的我也被这些天真的孩子们逗得忍俊不禁。
在寻欢作乐的公鸡穿着一身名贵的花衣,站在干柴堆里呼唤着为呵护小鸡已经疲惫不堪的母鸡,它非但不帮忙,还肆意驱赶母鸡身边的小鸡,意在天黑前还要和母鸡亲昵;田鸭、旱鹅由于太饿,根本无心顾及眼前这个风流好色的公子哥,而一味地伸着长长的脖子与鸡、鸭一起咯咯咯,唧唧唧,嘎嘎嘎,昂昂昂地发起了无伴奏合唱,刚刚进门的万祥听到就烦,欲起身驱赶,但在没有喂饱之前你想驱赶也是徒然。
冯坤刚进门坪,见到老公正在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在驱赶它们纷飞四散,马上发话“干什么赶?你不晓得一天没有喂了呀?非得等我回来。”女人装着生气的样子看着眼前的老公。
“老婆子哩,我也刚刚到嘞!再说今天的劳动强度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该好好歇歇了。”万祥假装无奈地回应这个勤劳又贤惠的老婆。
尚未进屋的冯坤操起一个大大的筛箕从屋子旁边的箩筐里舀来满满的一筛箕谷糠,然后熟练地提起一个木桶,从里边倒出部分米饭与谷糠搅拌均匀,分别在这群不同种类的家禽喂兜里分摊开来,此时饥饿的鸡、鸭、鹅在兜里抢也似的,连续发出咄咄咄,嘶嘶嘶,莎莎莎声音,有几只鹅拼着命吞咽这糠饭不但填饱了胃,而且从胃里胀饱到了食管和眼根。吃饱喝足了的家禽此时终于戛然无声,尤其是那鸭群一只只摇摆着圆圆的身子进了鸭棚。鸡们似乎意犹未尽,捡拾着鹅和鸭子们的丢剩,等于是帮主人在地面打扫卫生,然后在地上抹了抹嘴甲,涮起全身的鸡毛抖落掉厚厚的尘埃,才漫不经心的走进了鸡窝,那几只高大而壮实的公鸡却警惕地卧守在鸡窝的大门,机警地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万祥惬意地品着老婆为他泡好的一壶热茶,端坐在门前的屋檐下,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端着水烟筒悠闲自得地过着烟瘾。看着像机器人似的老婆似乎也生了恻隐之心,懒洋洋地操一扫把,在门坪里从头到尾扫了个遍,然后提着水桶到锅里舀来热水,试过水温变便道:“三伢子哎,别玩了,你没看到都快天黑了呀,快回来,老爸我给你洗澡咯!”
“好好好,再等会就好了。”小儿子正在和伙伴们在水泥地面的晒场上抽打着陀螺,每人只能抽三鞭子,然后站在一边看着谁的陀螺转的圈数多。万祥看孩子玩得忘记了早夜,便生气地跑到晒场,没说二话,伸手便揪起他的一只耳朵,拉了好长一段路才放下。
“哎呀嘞,我的好爸爸呀,别拉了,我自己走总可以吧。”小孩悻悻地说着。
小伙伴们看着被揪着耳朵拉了出去的三伢子,个个如受惊的鸟儿纷飞四散,依依不舍地回了各自的家门。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季节,都快进立冬了,日头落山后就冷了。你看看你,一身的臭汗,再不洗澡就感冒了知道吗?小孩子别学着顽皮,顽皮的孩子大人是不喜欢的。”万祥一边为孩子洗着澡一边不停的唠叨。
冯坤跟那些家中没有老人和孩子帮忙的女人一样,每到农忙时节就是最忙碌,最累身的时候,她进家门之后没得喝上一口茶水便忙碌开来,就跟机器人似的穿梭于客厅、房间、厨房和灶台。烧火温水,淘米煮饭,洗菜切菜,端饭炒菜无分秒闲暇,直到饭熟菜香摆上了桌,她才双手撑着腰,轻轻地坐下来喝上一口茶。
“三伢子嘞,叫你爸爸一起进来吃饭咯!”冯坤浑身疲惫、有气无力地叫着。
刚刚洗好澡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进了客厅,然后回头在门口探着头喊:“爸爸,妈妈叫你进来吃饭咯”
万祥似乎还在外面忙碌什么,说:“吃吧,我就来。”
万祥往上席一坐,两脚叉开,深情地望着三个孩子你推我搡地抢着好吃的豆腐渣和油炸豆腐煮青菜。心里暗暗为这几个孩子得以健康成长而欣喜。他提起筷子照着三个孩子的碗平均分配,嘴里都囔囔地说:“别抢,别抢,你们不能光吃菜不吃饭啊,没看到爸爸妈妈都还没动筷吗?我一直教育你们要学规矩,在家里爸爸妈妈对你们的举动还能理解,一旦去了亲戚家里做客什么的可就使不得哦!这是我最后一次强调了,你们都记住了吗?”
还是三伢子懂事,接过话头说:“记住了,今晚我没有抢,只是大姐和二姐互不相让。”
“别装蒜了,在爸爸面前卖乖。其实你才是最会抢的。霸王头似的!”二姐似要当着爸爸的面将这个小精灵的虚伪戳穿,所以大声嚷嚷着。
冯坤洗过脸,对着镜子轻轻滴抹了抹有点儿下垂的眼帘,然后舒展了下身子也坐过来了,此时孩子们都吃饱了,陆续离开桌台进了房间,开始他们的晚自习去了。
冯坤为老公倒上满满一碗滚烫的酒酿,从菜厨子里端出来一碟油浸鸭子肉,让老公暖暖身子,消除一天的疲劳。自己盛上饭,在一边细嚼慢咽一边说:“今天收割了还不到一亩,照这样的进度,再两天都收不完哦。我已经请了白马山下得德春、德林和刘虹他们帮我们几天,争取在后天全部收完。”万祥一边喝着酒酿一边预计着时间。
“你请人家付多少钱劳务费呀?听说今年又涨价了。实在不行我就把弟弟妹妹叫过来帮几天吧。”女人有点不舍地说。“你以为你的弟弟妹妹就不要在家里收割晚稻呀?他们家的田亩比我们多好多,自己都忙的要死,不想你去帮帮人家都好。”
“说来也是。晚稻还未成熟我妹妹就说过,她家今年的水稻面积曾加了很多,爸爸是看到自己晚稻品种很好,在市场上粜出得价钱又高,所以就加大了种植的面积。”冯坤好像才明白过来似的。
“放心吧,再累也是这几天的事情了,等到全部晚稻收割完,晒干。你就可以回娘家去看看,我也要去一趟县城,采购部分化肥和农药回来,那一片苗竹要在立冬前后再追一次肥,那两千多株脐橙好像又起了红蜘蛛,如果不及时打药就有可能影响成熟。”万祥盘算着。
冯坤接过话头:“自从孩子奶奶过世以后,我们的负担就加重了许多,好就好在孩子们都还听话,要不我俩都别想现在这样的安乐。”
“家里少了一个老人差很远的,尤其是像我妈妈这样能干的老人。她老人家不但为我俩照看孩子,三餐茶饭几乎都是老人家包了。唉,我没有福气哦。”万祥难过地低下了头。
“要说歉福当是我,我作为你母亲的儿媳妇没有尽到责任,没有照顾好老人,尤其是老人在病榻之时我没有尽孝。而如今老人走了,一切都得靠自己了。”冯坤很自责地说着。
“都过去了。人老了就会死的,你我都对老人家尽孝了。如果九泉之下的爸爸妈妈知道我俩现在的生活日渐趋好也会很安慰的。我们什么都别多想了,把几个孩子抚养成人,让他们茁壮成长才是我们的最辉煌的业绩。”万祥将碗中剩下得一口香醇一饮而尽,深深地叹了口气。
冯坤试了试桌面上的菜,感觉有点儿凉了,马上端进厨房用电磁炉速热,随即又给老公盛上一碗饭端到老公面前,并深情地看着老公说:“我知道你这些年很累,但我一个女人家的只能把家务打理好,别的我就帮不了你什么了。尤其是今年以来你一直喊腰疼,我想除了太过劳累,在饮食上也不能太过省俭了,自己养的鸡不要总是叫我挑到市场去卖了变钱,自己补身子比什么都重要,欠下的几万块钱慢慢来还,身体垮了,我们的家就塌了。从明天开始,你务必每个月吃两只鸡补补身体。”说着说着,冯坤竟然心疼地哽咽了。
冯坤接着说:“我听松青哥说种田老表也能参加养老保险了。你可要去问问怎个参加法,如果我俩能参加这样的保险多好啊,将来自己不能干活时也好有个生活来源,同时也能为孩子减轻负担啊。前年妈妈因病住院一个多月花去了十几万,如果当年不是给妈妈参加了医疗保险,为我们报销了一半多的药费,这十几万我们不知道要还到猴年马月呢。如今我们都赶上了好年头,可不能错过哦!”
“知道了,明天我回去村委打听打听看。你要太过担心我,我除了腰疼就没有别的什么病了,你看我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嘛!一个男人有老婆、有酒喝,有饭饱就是共产主义了。其实你比我还累,既要做好山间田头的功夫,还要没早没夜的打理家务,照看孩子,我真担心你瘦小的身子扛不住。”万祥少有像今晚上这样当面表扬自己的老婆。
“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我们的家,只要一家人冇病冇痛,平平安安,就是再苦再累我也心甘。使我感到内疚的,就是对你的身体爱护不够,这点上你太过固执,看到你现在的劳动强度这么大,就连晚上也没个得闲,我心里很是不安!”冯坤的话让老公感到无比的温暖。
说话间,邻居三婶过来了。只见她端来一碗热乎乎的蒸糯米粄说:“今天是你三叔的生日,因为大家都忙只在做完田里的功夫回来匆匆忙忙做了点粄以示纪念。不一定好吃,你们就打贱嘴来尝尝吧。”
“谢谢三婶!我们都欠礼了,祝福叔叔生日快乐!”冯坤一边换着碗头一边说。
万祥迅即起身给三婶让座。三婶坐坐吧,你也够辛苦的了。
“不了,家里还有很多功夫还没做完,你们夫妻也是累了一天该早点休息,我这就回去了。”说话间三婶匆匆出了门。
待三婶走后,冯坤又进厨房洗了几双碗筷,喊正在写作业的孩子叫来一起品尝这碗热乎乎的蒸粄。
“嗯,好吃,又香又甜,婆婆好能干。等田里的稻子收割完了,妈妈也为我们做粄吃吧。好久没有尝到妈妈的手艺了。”看着已经上了初中的女儿说话这样懂事,心里不知有多甜。
男主人坐在竹椅子上喝着茶,抽着烟,悠闲自得地看着电视。电视里正播出中央领导人视察农村和到农民家里做客的几组镜头。当听到要加快农村改革步伐,让农民尽快富裕起来的消息时,男主人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欣慰。他觉得,如果中央给老百姓的政策百分之五十能到农民手中,我就会喊万岁。而这些年来中央的政策是很实惠,而到了基层往往就变了味。主要表现在基层干部害怕同农民打交道,所谓农村问题、农民问题的实质他们并不了解,从而导致许多本该给农民的优惠政策到不了农民手里,在往上的上级,最后就撂下一句他们官场上常说的话:“基层执行不力,领导思想工作不到位。”
这些年来农村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农民有着更多的期待。他们希望基层干部要躬下身来,多与农民交朋友,让农民真正能感受到党中央、国务院的关怀。
万祥看过天气,还想再看看今天的《焦点访谈》,这是他的老习惯,因为从干部嘴上得不到的东西往往可以从这里看出一些端弥,甚至还能在此免费看到官场现形记。
“好了,赶紧洗澡去了,洗了澡才会热乎,你这样很容易感冒的。”冯坤早已将老公准备好了一桶满满的热水,而且毛巾、洗发水,替换的衣服等等都摆放在洗澡寮里。
万祥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说:“老婆子啊,你也别在捡捡拾拾了,赶紧加大火来烧水,也要好好地洗个澡疏松一下筋骨了。”万祥哼着《希望的田野上》进入洗澡寮。
冯坤终于将餐桌、碗筷、案板、灶台地面等捡拾、打扫干净,用手往后背锤了锤便进了厢房看孩子写作业的情况。
“妈妈,弟弟睡着了,我帮他盖好了被子,你看看吧。我和妹妹的作业都做完了,妈妈要察看吗?”女儿乖巧地看着妈妈,嘴里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嗯,你们俩的字写得比以前更好了,还要继续努力哦。看,你们俩都粗心了不是,这题算术错了。2x9+3=21你怎么就让它=22了,这是粗心造成的懂吗?下次不准在发生了。”冯坤说完便让女儿改过来,自己又为儿子掖好被子,然后叮嘱这对可爱的丫头早点睡。
检查了女儿的作业,她又出们抱来两捆干柴放在灶膛前,为明天一早开锅灶做准备。此时锅里的水嗤嗤嗤的响着,她随即进房间拿了一叠整齐的换洗衣服,舀半桶滚烫的水,在澡寮门口用冷水调试着。
一个热水澡冲过之后,冯坤感觉舒服了许多,然后将一家人替换下来的衣服一一捡来,堆了满满的一脚盆。只见她舀了满满一勺子洗衣粉,轻轻地倒在木桶里,将锅里剩下的滚烫的水全部舀进木桶搅匀冲在脚盆的衣堆里,随后端来一张矮的木凳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件一件地搓洗起来。待一一漂洗干净、拧干起身时,她感到这腰板有点儿钻心的疼。她似点儿勉强地站立起来,过于的劳累,已经令他耳鸣眼花。
万祥看在眼里疼在心头,赶紧起身走进洗澡寮说:“看你累的,实在不行也可以等到明早上来洗嘛!”说话的同时他迅速将满满的一桶衣服提到瓦檐下,帮着老婆一件一件地晾晒开来。
夜色已浓,雾水封门,朦胧的玄月早已西斜挂在山顶,整个山村显得是这样的宁静。冯坤招呼老公睡下,将老公用过的茶杯、烟缸等清洗干净,再次走进厢房看了看已经熟睡的孩子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房间。
毕竟时值立冬季节了,整个房间显得有点儿冰凉,女主人给老公加盖了一床绒毯,然后自己宽衣睡下。此时的她感觉周身酸酸的、软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万祥没有睡着。他在想:长年累月,周而复始的干,老婆为了这家可是竭尽全力了。为自己不能更多地帮到她而深感愧疚。他转过身来紧紧地搂着老婆,一边给她搓摸着腰身一边说:“冯坤啊,你嫁给我十二年了,一直就跟着我受苦受累,我万祥真的好惭愧。”
“别说了,一头家务总得去打理的,谁家的女人还不都是这样的呀。好在你身体健康,大事情都你做好了,我这点苦和累又算得了什么呀?我们都还不老,做苦了,做累了晚上睡一觉也就好了。夫妻在一起生活最惬意的就是能相互体贴,身累不是累,心累才是累。”冯坤以女人所特有的温柔一边说一边为老公抚摸着。
“嗯,这我懂,我也在你身上感受到了爱的温柔”万祥无比温暖地偎依在老婆的胸前。
“时间不早了,我俩都睡吧,明天还有更多事情等着我们呢。”冯坤以母性的本能爱抚地给老公掖了掖被子,双双进入温馨的睡梦之中……
那只大公鸡接连叫了四遍,朦胧中女主人睁开了眼睛看着还在熟睡的老公,然后悄悄地起了床。她和往常一样做了简单的梳洗便进了厨房,点着柴火先烘热灶膛,然后乘着热水刷锅洗碗,淘米煮饭。由此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秋末的山村,晨雾迷蒙,一缕晨曦透过淡淡的雾气若隐若现,还被幽暗环抱着的山峰出现一道乳白色的光芒,而西边麒麟山的山顶闪现出今天的第一抹朝阳。
万祥在老婆起床后不久也悄然无声地出门去了,他跳着两担空箩直接来到田头,挥舞着镰刀嚓嚓嚓地割起了稻子,边割边自言自语:“还剩下的两丘,再加把劲这两天收割完是不成问题的。”
此时冯坤做好了早饭,马上帮孩子穿衣洗脸,招呼他们吃饭。一对女儿去了上学,她挑着箩筐和热乎乎的饭菜匆匆地来到田头。
万祥一口气割下了大半丘,等到早饭之后再努力一把就可以全部割完,晌午前就可以和老婆一起用打谷机脱粒和稻草回填了。就在男主人准备坐下来吃饭时,他感觉到肋骨与腹部的结合部一阵剧痛,眼前一阵眩晕地坐在了冰凉的田埂上,此时的冯坤迅即过去扶起老公,搀扶着他走前几步坐在禾衣裙上以免让老公着凉。然后立即倒出来一杯热茶端到了老公的面前焦急说:“快,快点,先喝一口茶吧,你到底怎么啦?不能硬撑着的哦,自己的身体要自己爱护,不能再自己骗自己了。”
“别紧张,别紧张。一会儿就好了,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休息不好引起的胃痛。”
听他这么一说,冯坤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随即盛了一碗香菇猪肉汤端到老公面前说:“你先喝了这碗汤吧,我今天做了一个你喜欢吃的芋禾炒辣椒,把汤喝了就吃饭。”说着,她转身从竹篮里取来一只饭碗为老公盛了满满的一碗饭。
此时男主人勉强将一碗汤喝了,这饭菜尽管很香,但男主人只是吃了两口就呕吐起来,看来是吃不下去了。
“别着急,你先歇息下再吃吧。这地里活就我来做了。千万不要逞能了,听话啊!”冯坤象哄孩子似地哄着老公,自己躬下身来一口气将这里剩下半丘田的稻子割完。
临近晌午时分,邻居的大哥、大嫂们闻讯赶来帮忙,大叔、大婶神们一一过来看望,山坑、田头里人来人往,原来剩下的两丘晚稻在傍晚时分也被乡亲们帮着全部抢收完毕,这时候村医冯晓英也从邻村看病赶了回来,和冯坤一起搀扶着万祥回到家里。
冯坤立刻给老公和村医泡好一壶茶,在客厅的木沙发上铺上棉被和绒毯,搀扶着让老公先躺下来。经过村医的一系列初检和一一看过三年前的那些处方和化验单,初步分析万祥是肝硬化,而且已经有腹水了。
冯坤如雷贯耳,站在一旁茫茫然不知所措,泪水如山泉一般扑面而下,但她还是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尽量不哭出声来。
此时,三婶过来了,随后熙熙囔囔的来了很多邻里哥嫂,本来屋子就小,哥哥嫂嫂们都不敢出声地在旁边瞧了瞧便站在屋外,此时万祥的整个屋子静的出奇,连空气也像凝固了似的。三婶安慰过冯坤,并说:“今夜让小女儿连英留下陪陪你吧,万一晚上有什么需要时,她也能帮帮忙。”
“不用了三婶。这都给大家添麻烦了,我想万祥是累的,让他好好地睡一觉也许就好了。叔叔伯伯,二哥三哥,二嫂三嫂你们大家都辛苦了一天,赶紧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及时来喊你们的。”冯坤非常感激地说着。
等大家都走了,冯坤搀扶着老公进了房间,舀来一盆热水浑身上下地给老公擦了个澡,然后给他喂了几口热米汤,让他睡下,自己又开始捡拾起来……
这一夜冯坤几乎没有合眼,不时地开灯看看身边的老公有无什么异常。凌晨五点多冯坤就起了床,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启开锅灶,淘米洗菜,搓洗漂净完昨夜换下的衣服晾晒好便立刻熬了一碗香菇汤,让老公打蛮把它给喝了。孩子们一个个吃了早饭便上学去了,三伢子就托付给了三婶,请她帮着照看两天,并请三弟万金给她的娘家去个电话,请妈妈能及时赶过来帮忙照看孩子和打理家务。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她揣上家里为数不多几千块钱便和村医冯小英一起搀扶着老公搭乘前往县城的早班车,到县医院去作进一步的检查。
这一天,突然刮起了西北风,风势很猛,掀起了铺天盖地的落叶和扬尘,一时间让人几乎都睁不开眼睛。披头散发的冯坤却视而不见,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身边的老公,在里村口约莫三里地的桥头镇她们走了足足四十分钟,终于在七点半从桥头上了车直奔县城。
从上午的十点半一直到傍晚医院下班,什么抽血化验,便检、尿检,b超、彩超等等,只要是医院里有的检查设备都过了一遍,冯坤陪着老公一直就在不停的检查中折腾,在她憔悴的脸上写满了伤感、无奈和疑问,坐在门诊大楼的候诊厅里等待着最后的确诊。
村医冯小英过来了,她叫来冯坤来到内科医生的诊察室,医生告诉她:“结果出来了,是晚期肝硬化,而且已经腹水很厉害,眼前在这里先住下来处理下腹水,然后要转院到上一级医院去进一步检查和治疗。”
冯坤如五雷轰顶,整个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颤动,一双手也好像不听使唤,这胸腔就像塞进去了一块大大的砖头,只是下意识地向医生点着头……
两天的治疗过去了。腹水被抽干之后,万祥的病情得到了暂时的缓解。按照医嘱,冯坤带着老公先回去准备一天,然后前往省城的大医院进一步治疗。
回到家里,冯坤的妈妈来了,正在为她和孩子们做晚饭。见女儿女婿都回来了,顾不得手上的活计问询着万象的病情。冯坤含着泪告诉妈妈:“妈,这个家就得辛苦您了,万祥的病情现在是暂时的稳定,我们还要去省城再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
妈妈安慰女儿说:“孩子啊,不要着急哈,成了人谁没有个常病短痛的。妈妈给你们烧了香,磕了头了!祈福神道保佑你们平平安安。”说话间,三婶、大哥大嫂和邻居们都过来了,大家都非常关切地嘘长问短,尤其是三叔和三婶,就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一边安慰着一边帮着想办法,出主意。
他们都知道万祥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但却不知道会落下如此严重的病膏。因为去省城需要大量的钱财,尽管如今有了医保可以报销一部分,但着眼前还得自己先掏腰包。这时候邻居们都主动地三百五百,一千两千地凑起钱来,全部由三弟负责登记和收讫,不到两个小时,全村上下似乎都动员起来了,人们纷纷来到玩万祥家,三十几户人家都慷慨解囊,一下子就凑到了四五万元。见此情景,万祥和老婆都眼含热泪向族亲们磕谢,尤其是冯坤,看见此情此景心里既悲伤又感动!
站在一旁的妈妈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她老人家当着众乡亲说:“谢谢大家,谢谢了。有这么多的好邻居好族亲的相帮,我的女婿就有希望了!”
待族亲们走后,冯坤搀扶着老公进了洗澡寮,和从前一样将替换的衣服等都准备好了说:“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今晚就我来给你洗吧。”
一向坚强的汉子,看到眼前被他折腾得憔悴不堪的老婆,已经哽咽无言,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珍珠,滚落在爱妻的肩头。挥了挥手说:“不用了,你去陪妈妈坐坐吧,我能行。等洗好我就去床上好好地躺一会儿。”一对平时很少卿卿我我的农村夫妻这时都难以控制这份感情,深情地拥抱在一起,悲悲戚戚,哭成了泪人。
“都是我命苦,我无能,我是一个没有福气的女人,让你受这般苦,遭这样的罪!”冯坤还在嘤嘤地哭着。
在客厅里叠衣服的妈妈听到女儿的哭声立即过来将两人分开,嘴里说着:“别哭了,你们结婚都十几年了一直就恩爱如初,这个妈妈心里有数。如今万祥病了,大不了受点经济上的损失,你们在村里做了这么多善事,你们俩谦虚又殷勤的为人一定会得到好报的。今夜你们俩都看出来了,这样的场面,现在在很多屋场都难以见到了。你们俩都不要过于的悲伤,要树起勇气去面对疾病,相信一定能治好,神道也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这一夜他们夫妻俩紧紧地偎依在一起。冯坤在想:如果能用我微弱的体温为老公治病可多好啊!我可以不吃不喝的将他偎依在胸前。我这个家不能没有他,这根顶梁柱千万不能倒下,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的孩子该怎么办呀!他还想了很多很多,为了不让老公感受她还在难过,就故意装着已经睡着。
这一夜,山村里出现了入冬以来的第一次寒冷。一轮残月从东山的山顶缓缓地来到了她的窗前,朦胧的月色透过窗棂斜照在蚊帐的垂帘上,淡淡的红色映照在冯坤的脸上,跟随着月晕的移动,她的思绪又一次回到十二年前……
那一年她和万祥都是应届高中毕业,他们和很多来自农村的孩子一样,因为家境贫穷而放弃了考大学,各自回了山村。回乡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俩都会去赴圩赶场看电影,所以在新源圩也曾见过几次面,彼此交流着农村种植和养殖业发展的心得体会,探讨新品种新技术的运用等等。
三婶跟冯坤的妈妈是堂姐妹,看着这对年轻人很般配,就从中当起了媒人。经过一年多的爱的磨合,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地走到了一起,他们这桩美好的婚姻曾被当时的山寨传为佳话。十几年来,他俩尽管生活过得很清贫,上对父母,下对子女负担沉重,但冯坤却从来没有怨言,对老公、对子女总是白班的疼爱,对父母总是百依百顺。因为万祥是独子,父母一辈子都在农村,加之多病带痛,他俩婚后的家庭宛如一张白纸,一切都靠他们自己来书写人生和生活的文字。
当冯坤第二个女儿出生后,公公婆婆的身体日况愈下,在三年时间里两位老人相继离世,为了父母治病和最后的安葬他们倾尽了所有,几乎到了家徒四壁,连吃饭都成问题。他俩并没有因此被困难吓倒,夫妻俩朝出晚归,风餐露宿、含辛茹苦的劳作,就指望能尽快摆脱贫穷。
万祥是男人,他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理应加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农忙时在田间地头,农闲时就在深山大岭,既要确保全家的人的吃饭,还要考虑父母治病和孩子上学的花钱,没有像像样样地休息过一天。
眉清目秀的冯坤生来体态娇小,聪慧伶俐,如果初次见面,人们总认为她时大家闺秀,可当她嫁给万祥后,就像燕子衔泥似的泥一脚,水一脚的在田地、菜园和家庭中穿梭。在公公婆婆生病期间,她更是起早贪黑,既要打理好家务,照护好孩子,又要给老人喂汤喂饭、擦身洗澡,每天还要给老人端屎端尿,整整三年从未因此发过脾气、烦过躁。她的贤孝被族亲和这里十里八村的乡亲广为传颂,人人赞赏,被县乡两级妇联推举为全县妇女学习和效仿的榜样。
十几年来,夫妻俩在生活中同甘共苦、忠贞不渝;在感情上相亲相爱,相敬如宾;将公公婆婆视为自己的亲生父母,将隔壁邻里看成是姐妹弟兄。冯坤做到了大小事情勤相问,总把笑容挂嘴边,在与族亲的关系上可谓鱼水情深,水乳交融。
艰难困苦中,她熬了一天又一天,过了一年又一年。正是他俩经过十来年的打拼,就快苦尽甜来之时,这老公突如其来的疾病又将她推到了苦难的深渊,又怎不叫冯坤这样的小女子忧心如焚?
在全村上下的共同帮助下,他俩顺利地来到省城南昌,在省医学院附属医院住了一周,经过确诊,万祥的肝硬化已经几乎坏死,整个肝脏失去它应有的功能。医院建议转院至北京解放军的301医院进行更高层次的治疗。
在省城同学和老乡的帮助下,他俩得以顺利地辗转于北京的301医院,尽管费用被院方减免了许多,但在这十来天的住院和辗转中仍然支出很大一笔费用,在族亲和乡村两级的帮助下,家里又给她汇来四万才得以正式入院等待诊断。
经过三天的检查和观察,万祥的肝脏已经没有通过治疗恢复功能的可能。医生建议冯坤立即着手准备给万祥易胆换肝。
当冯坤听到院方的这一决定时,感觉一个人天旋地转,几次差点瘫倒在老公的病榻前。可是她不能,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住,即便是天塌下来她也要顶住!老公是她的精神支柱,更是家庭的顶梁柱,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让老公活下来。
消息传到了家乡。族亲们,专门派出了三哥等几个年轻人的代表来到北京。一则送来足够的资金,二则安慰万祥和冯坤夫妻的心情,使得整个换肝过程得以顺利的进行。
三哥说:“当你们打来电话我们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于第二天就和村长去了乡里,在乡村两级和很多相识不相识乡亲的关怀之下,通过募捐和医保借款已经筹措到了十一万元。这些钱全部都在银行卡里。万祥不要过于的紧张,相信这家著名医院的技术,我们都知道很多人在这里获得了第二生命。家里的事情你俩都放心,孩子和农活都有我们。”
冯坤一边听着一边哭,深深鞠躬感谢关心他俩的乡亲们。
虽然借款和募捐筹措到了十一万,包括原来带在身上的还有三四万也就只有十五万左右,离三十万的手术费还相差一半。冯坤突然想起她曾为老公买了一份人生意外保险,当三哥他们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返回,于次日就到了家乡,取来冯坤放在抽屉里的保险单去了险保险公司,并请乡长出面与中国人寿保险公司的协商,共议补偿事宜。考虑万祥病情的特殊性,双方经过多次商议决定,保险公司首先提供五万元应赔医疗费,另外,再拿出乡里在保险公司的公共医疗保险账户的六万元对万祥给予援助。李乡长和保险公司的负责人一道,专门前往北京,将这笔钱及时地送到了冯坤的手中。真是好人终有好报,万象的手术费终于凑齐了。
等待合适肝源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略知医学知识的冯坤,觉得如此等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万一没有适合于万祥的肝源就会前功尽弃。为此,她专门去医生办公室找到了主治医生提出能不能将她的肝分给一半给老公。几经书面申请后,医院的伦理委员会始终没有同意、批准。他们考虑冯坤是万祥的妻子,一旦出现风险将危及整个家庭。可为了求得老公的应允,这个坚强的弱女子在万祥面前几乎下跪了祈求他的同意,她抱着万祥哭诉说:“我生是刘家人,死是刘家的鬼,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的了!”最后终于被妻子的真情所打动,万祥同意了。当院方得知他们的决心之后再次开会,十几个院领导、教授和医生参加的伦理委员会也终于百分之百的通过她的请求。
就在医院通过决定的当天,他俩夫妻被转移到一个单间病房里,开始做肝移植手术的前期准备。
谢天谢地!真是上帝保佑,经过化验和血型配对,这对夫妻竟然奇迹般地配对成功了,连医院的医生也不能不认为这是一个奇迹。
就在夫妻俩手术的这天早晨,手挽着手站在手术室大门口的走廊里,彼此端详着什么话都没有说,万祥过去帮妻子理了理有点儿散乱的头发,两对噙着泪水的眼睛深情地凝视着……在这个特殊的早晨,走廊里显得格外的宁静,墙上滴滴答答的挂钟似在祝福他们,此时无声胜有声!
20011年12月29日,冯坤和万祥的肝移植手术在手术室里顺利地进行中。时钟嘀嗒嘀嗒的走过了整整七个小时,令人高兴的是手术非常成功,喜讯传到家乡,大家都松了口气。很多人借着电波纷纷发去短信来祝福他们。
手术之后,万祥在医院进行了为期4个月的康复治疗。期间,亲戚、乡亲和同学纷纷打来电话,发来短信给予深情的问候,还有不少同学和族亲派出代表专程到北京探望。三婶还千里迢迢的到医院帮忙,料理夫妻俩的饮食起居,古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乡亲们的这种关怀进一步说明:人心向善永远是占主流,在关键时刻不是亲情胜似亲情的情景时而出现,冯坤心里充满着温暖和感动。
四个月的康复治疗终于结束了,此时的万祥跟术前判若两人,原来微微隆起的肚子已经不见,原来蜡黄的脸色也恢复了年轻人所应有的淡淡红晕,虽然还不能说是英姿勃发,但在他荡漾着春风的脸上却露出了久违了的笑容。
冯坤尽管为爱人捐了去肝脏的一半,却比捐肝之前还好看,她苗条娇小的身姿和高雅端庄的气质征服着所有为他们出院送行的护士医生。
冯坤凭着惊人毅力,善良的品性终于战胜了坎坷的命运,今天她与自己亲爱的人儿手挽着手,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出了301医院的大门。在北京西站他俩挥手告别美丽的北京,披着一抹殷红的朝霞,重新踏上了他们恩爱相依,美满幸福的人生历程……
——壬辰年腊月作于故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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