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后,我依然记得他的样子。如水的眼波,浩瀚的星眸,眼里似乎装不 下任何的浑浊。如同一汪沉淀了千万年的碧海清潭,一眼便是底,却永远无法知道这个底的距离有多远、多深。
坐在晌午树荫下的藤椅上,看人来人往,听人言嘈杂。晒着黝黑的顺直的长发,长到腰际以下的秀发,总是会有人驻足观望一下,这仿佛成了人的一种本性。
空气里飘荡着我淡淡的发香,说是薰衣草,却更像柠檬香,馥郁却不浓郁。看着细碎的光线穿越枝叶洒下的零星光泽,我微微眯起双眼,望着繁密的枝叶恬静的闭上眼休息。
“竹,有人买花了,竹,竹。”隔壁卖面包的大妈拼了命的叫我,我睁开眼,第一反应是猛地回头。阴郁的树荫下,他打着一把淡蓝色的素色太阳伞站在我身后不足三米的距离。
他的眼睛清透极了,隐隐约约蒙着一层水雾,神色笃定的望着我。细碎的发弦俏皮的翘起,支起了本该落下额头的碎发。不容我仔细端详,他的神色竟透着些不耐烦。我慌乱的站起身,理了理那一头如绸缎般令人着迷的长发,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声音低沉而沙哑,“她也有你这样一头令人艳羡的长发。”
“是你女朋友吗?”我笑着,眼里却多了丝失落。他不语,随着我进了花店,“你买花送给什么人呢?”
“我只要杜尔茜花,我问了很多花店,他们都没有这种花,请问,你这里有吗?”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引人羡耳的磁性之音。也不知怎的,突然来了兴趣,“你要这种花做什么?”
“送人。”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整个人仿似也罩上了一层忧伤。我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问了句,“要这花你很赶时间吗?”他摇了摇头,“请问,你这里有吗?”
“现在没有,如果你要要,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弄到这种花。只是需要些时间,就不知道到时候你还有没有用了?”我抱歉的笑了笑,以一种专业口语向他诉说着难处。他点了点头,眼眸霎时亮了起来,仿佛连我周边的空气也跟着一起亮了起来。
“我不急的,只要你能在半个月内帮我弄到这种花。”
“好,可能到时候价格有些贵。”
“没事的,再贵都可以,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你,要是你买到这种花了,请及时打我电话,我很需要这种花,谢谢了。”说着,他递了一张名片给我,转身,打着淡蓝色的素色太阳伞出了店。正当我低头看手里的名片时,他又折转了回来,“对不起,忘了给你订金,我先付你1000的订金。”
“要不了那么多的。”我连忙推辞,他看了一眼店里的各色花,优雅的扬了扬嘴角,“没事,有多少你就帮我订,真是太谢谢你了。”说完这话,他才一脸放心的离开了。
我低下头,望着手里这张具有艺术的名片----柳念煜,国内著名钢琴家。难怪了,原来是艺术家,我淡笑。
透过朋友,废了很大的力才订到了一百朵杜尔茜花。等到花寄到花店,已是十天之后的事情。
当他再一次来到花店时,他穿着一身修长的淡蓝色燕尾服,烟波里的水雾早已消散。那是一双多清灵的眸子,干净的毫无杂质,泛着深长的幽光,使人一眼望到底却不知深浅的美。
他笑着接过了早已包装好的杜尔茜花,礼貌的朝我鞠了一躬,以示感谢。我笑着表示不用,他顺手拿出一张音乐会的门票给我,“请你到时候务必来看,谢谢了。”
望着他轻快的脚步,峻拔的背影,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儒雅里透着孤傲,浑身散发着艺术的气息。如果贝多芬在世,大抵也就这样一种气质吧。
很多天了,我的脑中始终回荡着他的背影,第一次与第二次,悲伤与轻快的交织,无论我怎么拼贴,也始终拼凑不起两个重叠的影像。拿着画笔,正准备画眼前的百合素描,怎么落笔仿似都是错。我任由着自己的思绪勾勒,画着画着,心里一惊,这不是他的背影么?
只是一次偶然的交集,兴许他再也记不得我,可我却从未忘却过他。
音乐会举行的那夜,我穿着自己最爱的连衣裙坐在了贵宾嘉宾的位置上。他一身白色的燕尾服,在镁光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孤单忧伤,黑白相见的琴键上,翻飞着他如同精灵一样修长的手指。他忘我的弹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丁零丁零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变换着,编织着,像是一个梦,一场没有尽头的梦。
如果说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童话编织梦境的话,那么,这无疑是他为自己编织的最为精彩的部分。这淋漓尽致的发挥,让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不堪一言。
如果有如果,我愿,这也是一场我永远不愿醒来的梦。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穿梭,懂亦不懂,已不再重要。停下的,也只是为下一场演出所做的绸缪。
琴音,突然断了。
话筒里的声音,低沉略有磁性的回荡在各个角落,“今天是我母亲去世的第七日,我母亲在世时,最喜爱钢琴的声音,今晚将是她的回魂夜,但愿她能听见。”
又是一阵高低起伏的琴声嘎然响起,间断不歇,流畅的曲音让人陶醉,让人置身在梦中,一场烟花盛开的梦境。
我仿佛看到,无数的烟火在天际炸开了花,轻盈的美,带着萧瑟、凄婉。有个朦胧的黑影,站在烟火下,忧伤的眸,落寞的曲线,像极了剪贴在海报上的油画。恍惚间,我仿似又看到他转过身来的脸颊,忧伤温婉的侧影,悲伤孤寂的弧度,是泪,是伤,掩面不停歇的华彩寂暗。
刹那的相视,一瞬间的心动。我仿似坐在了一个阁楼的围栏旁,静静的注视着阳光洒在地板上细碎的光线。我凝眸,注视着淡蓝色的开满细碎玫瑰花瓣的床上,他半裸着上身注视我。
一双如同欣赏艺术品的眸子,多华丽的瞳眸,在阳光琐碎的日光里点缀着毫不经意的忧伤。淡而悲,如同珍品一般的陶瓷,仿佛一碰就裂,一碰就碎。容不得指责,容不得抨击,更容不得碰触,就连眼睛也不得多看,多瞧。
猛然间,我的视线又飘回了舞台上,那一个优雅的侧影,全神贯注的弹奏,指尖仿似点活了的精灵,一眨眼,就像要飞上天一般,不断的鼓动羽翼翱翔,欲求挣脱一切束缚阻绊。
明亮的闪光灯,顷刻间,熄了。整个大厅一阵长长的叹息,不知是心声,亦或者真的累了。
黯淡的光影里,我站起身,看着空荡的毫无人息的大厅,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或许,与美丽邂逅,是一种缘分,但愿,这美丽永不落幕。
-全文完-
▷ 进入760072354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