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程成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将快要燃尽的烟摁在了烟缸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便站起了身，习惯性的用手捋了捋衣领。他想了应该是整整一夜，就坐在沙发上，烟都抽完了两包，他的这个决定很勇敢：自杀！

是的，他实在想不出再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了，自杀是最好的方式！他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本来打算洗个澡的，可一想到这不是去吃喜酒，便就没有考虑洗澡这个内容了。但是他洗了个脸，当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胡渣又像野草那样肆无忌惮的长了起来，“对了，还得把胡子刮了，死也要死得体面一点。”

待把这一切都做完后，最后对着镜子又看了看自己：“勇敢的人！”

出门后，他沿着街边的人行横道慢慢的走着，这天还没有亮起来，冷冷的寒风吹窜进他的衣领里，像是某人在搞恶作剧的将冰块往他身体里面倒，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决定是够勇敢的，可用什么方式来解决自己，才让自己既不痛苦又能体面的死去呢？”就这样想了一夜的自杀决定，却连怎么样去死都还没有想通顺！他边走边想，边想边走，双手抱做一团的摇在无人的街上。

这天可够冷的啊，他不时的四处张望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就自己一个人在游荡，那昏暗的路灯将自己的影子拖得老长。他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这里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每天都有货车在这里飞驰，“就选择在这里吧，让车撞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程成就这样想着，他蹲在路边双手合在一起捂着嘴、哈着气。这确实是太早了，别说是车，就连猫都没有一只出来游荡。“等吧，找个好的时机把自己一了白了了吧。”

“那是什么东西在晃动？”程成蹲在那里，看到对面马路边有个小黑影就这样躺在地上晃动着，他站起了身，双脚跳了一跳，顺便热下身，这实在是太冷了，站起来动一下也不错。他朝对面那个晃动的东西走了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一个毛绒绒的物体趴在离人行道不远的马路上，他慢慢的走了过去，仔细一看。“哎呀，这是一只黑猫在地上趴着。”那脑袋就这样一仰一仰的，嘴巴里发出低沉的咝咝声。程成再看了一下这黑猫，后半身已经被碾平了，那血红的肉就像是在地上摊着的一块烂红布，肠子、胃和被碾烂的肉混合在一起，好不恶心！程成觉得自己的胃翻转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腰部。“这只猫是被汽车碾成这样的吧？！”，那要死不活的样子甚是凄惨，痛得喊也喊不出来。

程成赶紧的离开了这里，又朝马路对面走去。正在想着的时候，一辆大货车从自己面前飞驰而去。“好险，差点被撞到，落得跟那只猫一样的下场。”回到原来蹲的地方，他发现天色已经亮了起来，路灯马上就要熄了。“算了，我还是另外选个死法吧，这被车撞死还真不体面。”自言自语的说了这话后，他就朝十字路口的右边方向走了。

（二）

走了一阵，他来到了一所中学附近。这时陆陆续续的有人在街上出现了，中学的大门也有一些卖早餐的人推着车摆起了路摊。程成来到一个卖油条的摊位前，摸出了4元钱。“老板，来两根油条和一碗豆浆。”他饿了，这时他觉得自己在死之前不能当个饿死鬼，要吃点东西垫肚皮。老板给他端来了热豆浆，笑着对他说道：“小兄弟早啊，这么早就去上班，地方远吧？”程成给老板报以同样的笑容：“是啊，路远，要起得早才赶得到目的地。”说完便低着头喝了一口豆浆。

吃着吃着，他便想到了这所中学附近有个湖，具体在什么位置忘记了。“老板，问个事儿，你知道这附近的湖在什么地方吗？”老板这时正在炸着油条，一听他问话，便热情的说道：“有啊，就在前面那个路口往左转，一直走就能看见。”老板还边说边空出了一只手给他指着方向。程成看了一下那个方向就又低头朝碗里的豆浆吹了一口风：豆浆烫！“这天气冷，喝口热豆浆，等一会儿下了水不冷。”

程成按着油条老板指的方向来到了一个湖边，这里已经有了许多来晨练的老人。那些老人口中“咿呀哎呀”的喊着，像是在练着什么操，程成绕着湖走了大半圈，他看见湖面上已经结了厚厚的冰，走了一段甚至还看见有人裹着一身冬装坐在湖的中心处，对着一个冰窟窿傻傻的坐着，好像是在钓鱼。程成来到了一棵树下坐了一会儿，看到早晨来这里的人挺多的，还觉得很有意思，这一日之际在于晨就是此道理吧。以前总想着自己也应该来锻炼一下身体，但是在这种寒冷的时节永远起不来床。“也好，最后看看这晨练的画面，也算是不错的留恋了。”

坐了一会儿，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便沿着湖继续的走着，他看到了一个好的地方，顺着一个斜坡下到湖边，这里是一个盲区，茂密的树林遮住了人们的视线，他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地方确实没有多少人来。他轻手轻脚的踏上了湖面，这湖面也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只有像那些垂钓者一样，找个薄弱的地方打个孔才行。

程成踩在冰面上，一步步的踏着。那从冰面传来的寒意直冲上来，穿透了他的皮鞋，他就这样不自觉的在冰面上轻轻的用碎步跺着脚，这实在是太冷了，早上吃的热豆浆早就没有了感觉。他又用手摁了摁冰面，这感觉像是刀割一样，他一下伸回了手就这样将双手合在一起使劲的搓着。

他回过头从树林中掰了一根木枝，提着这根木枝又返回到湖中，他用木枝杵着冰面。这里杵一下，那里杵一下，好像都不是那种一敲就碎的地方。“这些钓鱼的人是怎么钻的窟窿呢？”

“唉，小伙子，在干啥呢？”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提着一个竹筐，手拿一根鱼竿站在他身后说道。

“哦，没，我在看这里的冰有多厚。”

“你也想来钓鱼？”

“没，没，就是来看看，来看看。”

说完程成便朝岸边走去，还不时的和那个来钓鱼的中年人点了点头。

“穿成这个样子不像是来钓鱼的吧？”那个中年男人一步一回头的看着程成，就朝湖中心走去了。

终于把湖走完了，找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个好的地方。这个时候已经是大天亮了，湖边来了好多游玩的人。“没办法，在这个地方死不了，即使跳下去了，也有人把你捞上来。”自言自语完后，程成又失落的走出了湖区。

（三）

走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程成还在想着刚刚在湖边的事情。“如果我能在那个中年男人来之前就找到好地方跳下去就好了……”唉！没有办法，这投湖是被他排除掉了，现在就只有再看看还有另外的死法没有。

又走了一段路，好像下雪了，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果然飘起了雪花。他抬头的那一刻也看到了自己周围这一幢幢直冲云天的大楼。“对啊，从楼上跳下来也是一了百了啊！”现在他又有了新的解决生命的方式。

他选择了一栋有着32层楼高的商住楼，他像在大楼里上班的人一样轻松进入了电梯。在电梯里他感觉不像在室外那样冷了，他对着电梯里的镜子又照了一下自己：头发有点零乱，便用手捋了一下、鼻尖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便把那多余的灰尘弹走了、眼角还有一点不干净、顺便也把它清除了……。“还有什么需要整理的没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好像没有必要再整理什么了。

“滴”的一声，电梯来到了最顶层。这部电梯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样，在上来的途中没有停留过一层楼。程成一步跨出了电梯，推开了顶楼的门。“好大的风！”他来到顶层宽阔的楼面，第一感觉就是“好大的风！”是的，这风确实也够大，但也够冷。风吹得他的头发又飘零了起来，雪花不再是以漂亮的姿势落在他的脸上，而是像一片片小刀刮在他脸上。刚刚还为自己整理了的容颜，没过一分钟就重回了原型，甚至更难看。

“不管这么多了，我是来自杀的，不是来选美的！”程成边说边迈着脚步走向了楼顶的边缘。这风在耳边刮得呼呼作响，像是要吃人的样子。他用右手横挡在自己面前，抵御着大风的侵袭，一步一步的抬着脚、又一步一步的退了回来……，如此反复的进行着，这楼顶的边缘像是永远走不到头。

程成站住了脚，身体前倾的迎着风，这次像是来到了楼顶边缘。他慢慢的蹲了下来，右手还是照常的挡在脸前，身上的羽绒服已经被雨雪给淋湿了。他又伸出了被冻得发紫的左手在积满雪的地面上摸着。他能看见现在自己蹲的这个位置离边缘仅有大概1米远了。很近，只要纵身一跳就ok了！

他感觉自己的双脚在轻微颤抖，有点不听身体使唤了，程成放下了挡风的右手把脖子向前伸了一伸，顿时一阵头晕目眩，早上吃的一点点豆浆油条像是莫明的回到了肚子里直往嘴外冲，大楼像是错位了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腿越来越软了，软得慢慢的瘫在了地上，整个人就靠上半身支撑着。他瘫坐在地上，用手揉着太阳穴的位置，渐渐的感觉好了起来。

“我忘记自己有恐高症了，真要命……。”

程成耸拉着脑袋出了大楼，现在感觉好多了，只是这身上已经湿透了。程成望了下四周，又茫然的走了起来，跳楼之前理了理自己的容颜，现在不照镜子也知道已经是惨不忍睹了。他感觉脸上的皮肤紧紧的，稍微一使力便会撑破一样，寒风像刀片一样刮在他脸上就是活受罪。“算了，算了，另外再想个死法吧。”

（四）

他走了多久的路自己都不知道了，走到哪里去了也是一片问号，只是觉得越走人越偏，越偏人越恍惚，这样恍恍惚惚的就走到了一间日杂店铺门口。店铺隙了一条逢，用一张厚厚的床毯挂在大门上，看样子应该在营业，只是外面天太冷、风太大，这就只好用床毯来挡风了。

他掀起了床毯，推开了大门，一进这间店铺顿时一股暖气游遍全身。那一下就像是口渴的人遇到了水、饿了的人遇到了肉、他稍微反应了一下，就把自己全身让进了店铺。店铺老板正戴着一双老光眼镜看着报纸，喝着热茶，一见他进来不由的也愣了一下。

“小伙子，你要买什么东西？”

是啊，我进来干什么？外面太冷进来取个暖！？就在程成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老板看到他湿露露的外套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来包泡面吧。”程成也不好意思就这样白享受，从兜里摸出了10元钱对老板说着。

“你是外地人吧，咱北方的天气很多人不习惯，只不过待久了就好了。”热心的老板边帮程成泡面边和他聊着天。这生意本来就不好，如果不来个人唠嗑这老板还真得会给憋死。

程成端着泡面就这样无味的嚼着，老板还是稀哩趴啦的说了一大堆话。老板觉得奇怪，怎么我说了这么多话，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有自闭症？”看样子又不像，老板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程成后就不再说话了。

“老板，你这绳子结实吗？”过了好久，程成终于指着柜台里一堆绳索问了起来。老板还是拿着报纸在看，一听他说话了便不解的回答道：“嗯啦，这是用来绑货柜的，当然结实。”说完后，老板实在忍不住了便又说到：“小伙子啊，你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儿啦？”听了这话后，程成眼眶里就开始模糊了起来。“我想自杀……。”

老板早就觉得他不对劲儿，听他这样一说赶紧的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摘下了老光眼镜。“我说小伙子啊，这自杀可不是随便说的啊，再烦的事儿犯得着搭上自己的命吗？”老板说着便走到柜台前收起了那堆绳索。“我搞砸了，什么都搞砸了，我…我…我怎么对得起俺爹啊？”说完，程成终于忍不住的用双手捂着头哭了起来。

老板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别这样想，别这样想，来，小伙子，你有什么就给我说吧，这心中的苦闷发泄出来就好了，就像倒屎倒尿那样倒个干净……。”

程成是外地人，在本地读完大学后就留在了这里创业。家里是农村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条件不怎么好，从小就是自己的父亲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总的来说就一句话：不容易！毕业后，他就骗了自己的爹说考上了研究生，结果他爹一听高兴坏了，这程家出个大学生不容易，现在还出了个研究生，更不得了。所以当程成还没有把话说完的时候，他爹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多年的积蓄全部汇给了他，就像当初考上大学那样，高兴啊！这次的钱就是他爹养老的钱了。

拿到钱后，他和几个同学雄心勃勃的搞起了数码产品店，刚开始还行，到后来就越来越撑不住了，高额的门面费、毫无优势的价格和盲目的进货渠道……，很快这家店就运营不下去了，让这几个大学毕业生第一次尝到了创业的艰苦。后来其他3个合伙人慢慢的就撤了，程成是最后一个走的，走之前还将最后的货款也全部打给了商家，可以说是败得一塌糊涂！

（五）

“我怎么对得起俺爹？怎么对得起他啊？”程成边说边打着自己的脑袋，眼泪哗啦啦的往地上掉，那多日来压在心里的憋屈和郁闷一股脑的吐了出来，感觉人真的好多了。

“小伙子啊，这伤心过后、哭过之后就算什么都没有了啊，别想不开。”老板把他拉到了椅子上坐了下来，又给他端来了热茶，摸着他的脑袋像是疼自己的孩子一样。

“人这一辈子哪个不会遇到点挫折啊，你还这么年轻就想着死，你这是把你爹也往死里逼啊！”程成抬头看了看老板，一听说到自己的爹，双肩又开始抽了起来。“年轻是福！年轻是宝！年轻的人好就好在摔倒了还能站起来，就算磨掉了皮肤也摔不断筋骨。”老板用羡慕的眼神看着程成，他也想再年轻一次啊！

“你如果真想为你爹好，你就好好的活下去，哪里摔倒的就在哪里爬起来，你是个爷们儿！别像个女人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老板边说边戳了戳他的腰，示意他挺直腰板，这天塌不下来。程成看了老板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笑，他现在真的好多了。“是啊，我是个爷们儿！”这几日来在他头上积蓄的阴霾就在老板的一席话中渐渐的退去了，“是啊，我怎么这么傻？我死了我爹怎么办？”程成现在才像是回过神来。

“小伙子，这些东西你拿上。”老板见他好多了，便收拾了几包方便面、矿泉水和面包装满了一口袋，“回家吧，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爹，这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只要自己的子女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福气了！”程成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对老板点着头。“嗯，嗯，我是个爷们儿，是个爷们儿……。”

新年的钟声已经是越来越近了！过了几天，当衣着干净的程成来到火车站时才想起自己已有3年没有回家过年了！“自杀？亏你做得出来！”他在心理鄙视了一下自己，然后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等着坐上回家的火车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