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早晨,我买早报途经广州棠溪公共汽车站时,看见一位刚下车的年轻但看起来并不漂亮的女孩。她吃力地下了三个行李包,其中一个沉甸甸的约有20公斤左右。凭直觉,她是刚从家里返厂的外来妹。她背一个,左手提着轻的,右手用力地提起大包,走不到十米,她放下大包休息,准备双手交换轻重,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脸红了,汗水从额角不停地渗出。她还回顾了一下后面慢慢跟着的那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大叠当天的广州日报等新报纸的我。
此时的我心想:以前站在三尺讲台上,总是教育自己的学生要学习雷锋,多做好事,助人为乐。现在轮到自己了。我便跨出几大步,接近姑娘的跟前,关切地问道:“小姐,请问到哪条街?”她吃惊地回答:“到国强大街,我是国强食品厂的工人。”“那好,我是帽厂的,正好同路,让我帮你提一个包吧!”我说。
“用不着,我自己能行。”她说着还看了我一眼后,提起大包慢慢前行。慌了手脚的我仿佛当头挨了一棒,懵了好一阵。好在身边没有其他人,否则无地自容,真想旁边有个洞,从那里钻下去。心想:就算自己自讨没趣,多管闲事吧,不过这姑娘也不识好歹,良莠不分,自讨苦吃,忘记了家乡的一句谚语:“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后来再深思,在广州这大都市里。三教九流,形形色色,坑蒙拐骗,耳濡目染,看来这姑娘在广州打工也不是一天两天,警惕性还算高,连一向给人和蔼可亲印象的我也不相信,由此我比较了南北中国在识别人信任的差异。也由此,我回想起了春天在火车上的亲身体验。
记得那时四月中旬吧,我从家乡四川大巴山回广州的火车上发生的事情。当火车经过韶关站时,我所在的车厢里吃力地挤进了三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应该都是古稀之年的老人,跟我母亲差不多,脑海一下子出现了我那位善良慈祥的母亲形象。从此,我便注视着三位老人。
其中一位佝偻着背脊,拄着刺藤拐杖。由于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老大娘只好靠在厕所边站着。她们手腕里都挎起一个不轻的布包,里面装得气鼓鼓的。我的座位也接近厕所,由于缺水,列车刚起动时,总是飘来一根根熏人的臭气。我捂着鼻子,视线透过站着的人群,发现老大娘用空着的那只手捂着难受的鼻子,脸上的皱纹更强调了沧桑的印痕。我的心仿佛被毒蜂蛰了一下。我立即站起身,挤到三位老人身旁,微笑着说:“大娘,我那里有两个座位,你们去吧!”她们相互看了几眼,迟疑地示了眼神,没有出声,都只是摇头。
我又问:“三位老大娘,请问你们要去哪里呀?”她们仍是不停地摇头。我还听见较瘦的那位大娘跟驼背大娘嘀咕了几句。对白话略知一二的我便隐隐约约听出了她们的意思,一下子恍然大悟。广东的老人们大都听不懂普通话,我说那么多话都是白搭,难怪她们总是摇头。
我回到原位置,叫同行的能说白话的侄女去搭话,一则是让座,二则是让她们放下重重的行李,减轻负担。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侄女用白话表达意思后,她们仍是摇头表示拒绝,用白话回应道:“不用,不用!”这样,周围的乘客不停地用复杂的眼神在我和侄女身上找答案,后来还是找到了,那便是“不信任”。
估计过了二十分钟,用两手托起面颊装睡的我悄悄地斜视大娘,却不见了。我好奇地去周围寻找,终于发现,她们正费劲地挤向了后面一节车厢。此刻,我心里更难受,陡然觉察到,身边埋着地雷,或是定时炸弹,不然老大娘怎么会远远地避开我们呢?其实这地雷就是一件件耸人听闻的骗局,教会她们的不信任生人,要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性。
不知不觉,我踏进了厂门。在办公室看到了当天的《南方日报》头版头条赫然出现了“陈观玉,特区的活雷锋”的标题。一口气读完了这位南方大娘震撼人心的先进事迹后,对这个处在转型期的时代里,人应该怎么活着进行了深层次的思考。
其实,来到南方后,我仍然希望自己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做点什么,可因这个地方坑蒙拐骗的肮脏事屡见不爽,无意间搅乱了人们的视听,让人眼花缭乱后很难分清黑白是非,便只好对陌生人的行为以拒绝作为最好的办法,来降低风险。
这个大都市跟我西部的故乡比起来,经济上的繁荣与富有跟那里的贫穷与落后形成了鲜明对照,但在这里人心难测却为人们的处世增加了不小的难度。我想,要是雷锋处在九十年代的南方,那位大嫂一定不会将小孩给雷锋的,因为一定担心这个“多事”的男人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或者是色鬼。
在大都市我感觉很累,所以,不久后还是放弃了繁华,回到了让人活得轻松的故乡。
1996年7月3日于广州初稿,2013年1月14日再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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