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我就知道有些玩笑的意思。今天是周末，是父亲六七纸的日子。儿子昨天回来了，今天很多事情就都由他来做。早晨起床我告诉儿子，让他为爷爷去收拾好灵堂，尽管今天按照家乡的风俗，不会有亲戚来的。不过几位堂弟和小妹时一定要来的。因为昨天累了，所以早晨我就想多睡一会儿。

儿子早早回家，后来打电话告诉我说，奶奶问我怎么吃饭？我说一起去小饭馆吃早点吧。就这样，懒觉我也睡不成了，九点半我就起来了，小饭馆就在门口，我让小妹开车去接母亲，结果儿子多了个心眼，他叫了出租把奶奶拉到了小饭馆。因为今天早晨又开始限电了，所以那里给人的感觉都是冰冷冷的。小饭馆也不例外。尽管有发电机，可是功率实在是带不动空调，所以坐在饭桌前，我总是觉得心里颤颤的，好像缺少了点生命的活力。

吃完早点，送母亲回家。这段时间要到年终了，事情就是多。一周时间都没有见到母亲，所以趁着这会儿我就和母亲坐坐，说说话。母亲也是患糖尿病几十年了，身体也不好，最近感冒了，总是咳嗽。要是没少吃，但是就是好不彻底。所以一回家，我就让母亲躺在床上，我就坐在母亲身边。

母亲看了我半天突然问我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说看到我眼圈有些发青，脸上有倦意。我笑笑说，没事的，已经习惯了。过几天清闲了就会好起来的。母亲知道我是在搪塞她。因为当时来现在的单位，父母就不怎么愿意，说我身体不好，工作强度不能太大。人生尽管需要精彩，但是生命更需要养护。如果连好身体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人生的意义呢。

可是当时我就是不甘心，不想就此了结自己多年的人生梦想。所以用沉默给自己赢得了机会。但是母亲经常说，她就担心我的身体。坐在母亲身边，我就觉得自己变小了，还是孩子，还和当年一样。和母亲说着说那，最后母亲说到了父亲。说父亲走的太匆忙，现在还让人心里空荡荡的。我知道，父母相濡以沫五十多年，突然间发生变故，心里怎么会平静，怎么会不伤感呢？

和母亲在一起，不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似乎没觉得待了多长时间，结果就已经到下午一点多钟了。堂弟小妹他们也都回来了，儿子也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今天尽管还在三九寒气里，可是我怎么感觉已经有了春天的味道。最近一直很冷，今天总算有了一点缓解。从家到坟地距离不远，我们尽管走的很慢，可是还没有走到地点，我就感觉自己已经出汗了。在墓地，我们按照家乡的程序做仪式。

当时儿子就跪在我身边，我让他给爷爷说几句话。儿子真的说了。他叫着爷爷，让爷爷放心，他会好好学习，也会好好听话的。他让爷爷把烧的纸钱带上，说这世界不管走到哪里，没钱是不行的。有了钱就会享福，就会舒心。看来儿子是真的长大了，尽管他的话不多，可是说出的话却在我心里留下欣慰和辛酸。

给父亲烧完纸我们就回家。开始大家都是跟在我的身后，可我实在是走不快，所以就让他们先走，我按照自己的节奏去走，这样也许心情能平稳一些。到底他们年轻，我说了，他们就都走了。我在后边走得很慢，就这还觉得有些吃不消。

今天阳光真好，虽说路上没有行人，可是暖洋洋的味道却让人觉得这世界还是值得留恋和怀念的。记得去年夏天，给爷爷奶奶立碑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好天气。当时石碑已经立好了，仪式也做完了。后来父亲说他想去看看，于是我用车子拉着他去看望了爷爷和奶奶。当时回家的路上，父亲对我说，他也快要去那边侍奉爷爷和奶奶了。当时我没在意，就对父亲说，现在科学多发达，长寿已经不是梦想了。

独自一人走，独自一人想。不知不觉我就回家了，反倒不觉得有多累。回到家，大家都已经等在那里了。我进到里屋，母亲已经下床了。看见我就说，下午带着弟妹他们一起去吃羊肉吧。开始我还没有理解。因为在我们的故乡，尽管羊肉泡馍也是特产，可是平时很少有人在下午去吃羊肉的。今天母亲怎么突然主动提出让大家一起去吃羊肉呢。

我先是一愣，可能表情让母亲看出来了。母亲没有看我，而是望着墙上父亲的遗像说，真是不会享福，怎么说走就走了。我当时一下子明白了。父亲在世的时候，喜欢吃羊肉泡馍，几乎隔上两天就要吃一次。我知道母亲的意思了。于是我就和大家商量，下午去吃羊肉。可当时我真的还不知道哪里下午去还卖羊肉。这时小妹悄悄告诉我，说新开了一家羊肉馆，很不错。现在是试营业，她们一家前几天去吃过一回，花样不少，味道也很好。

于是我就请示母亲。母亲说那就去吧。我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三十分了。因为今天我们只吃了早点，中午没有吃饭，所以我也想着下午吃早点。既然母亲同意，我们于是就马上启程。我们县很小，再说了，大家都开着车，所以几分钟我们就到了地方。我让儿子先去看看情况，结果儿子看回来告诉我说，还没有上班呢，还需要等上二十分钟。人家是五点才开张呢。

既然人家上班，二十分钟也就无所谓了。我们选了一个大一点的包间，坐下来。不过包间里很冷，我说让把空调赶紧打开。可老板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对我说，今天已经停电一天了。听说是限电。说到这里，老板就开始发牢骚，说这么个小县城，连一家像样的工厂都没有，怎么还会电不够用呢。看来老板认识我，所以他是在问我。其实我也纳闷，只是不像老板这么直白，一下子把心里想的全都说出来。

前几年我们县城进行过电网改造，当时说改造后最少五十年不会落后的。可这才过了几年，当然了，说五十年不落后的人听说后来因为改造工程被收监了。具体贪污了多少，我不知道，我也懒得知道。只是从去年开始，我们的电网就开始不堪负重，动不动就停电。到了今年冬天就更厉害了，三两两头停电。还奇怪，越是天气不好，就越是没电。越是天冷，停电的时间也就越久。

我怕母亲冷，就问是不是换上一个地方。可母亲说，就吃羊肉吧，因为我父亲喜欢吃，今天就算是陪他老人家一起吃吧。这样的地方，今天的日子，只要说到父亲，大家也就只有沉默，也就只有照办了。老板问我想吃点什么？我说怎么没有菜谱呢？老板有时不好意思的说，刚开始营业，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呢。他可以给我报。看来我也只有听他给我报菜名了。这里的羊肉名堂还真的不少。

我听了一遍，很多东西在我们这小县城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道羊头，当时一桌子的人都唏嘘不已。特别是母亲，本来就不喜欢吃肉，听到羊头就说，这东西怎么吃呢？不过我吃过。那年去内蒙，朋友请我吃过一回羊头。当时我也是不习惯，看到从滚烫的热锅里捞出来的羊头，我的心都不由发颤。特别是羊头上的那两只眼睛，似乎还能看到这世界里的一切。不过后来看到大家很尽兴，我也就不想扫大家的兴。

母亲说不能吃羊头，所以这道菜就免掉了。母亲说，不管是什么生命，它的头颅都是最有灵感的。尽管人吃羊肉没有罪过，但是不尊重生命就不对了。母亲是妇产科大夫，一生都是在迎接生命的来临。所以她对生命的理解永远都是那么的入木三分。既然母亲说羊头不能吃，那就不能吃。接下来还有一道菜是羊蹄。这道菜我没有吃过，不过我也不想吃。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羊的蹄子是不会有太多肉的。

接下来就算是传统的东西了。我要了一个羊肉墩子，一个羊杂墩子，还要了一盘蒜蓉羊血，一盘羊肚。母亲还特意叮嘱，要一盘凉拌黄瓜和五香花生。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她今天说让大家吃羊肉，就是为了九泉之下的父亲，她老人家就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自己心灵深处的苦涩。

也许我是从父亲那里遗传来的基因。我也是特别的喜欢吃羊肉。因为吃得多，所以有时候我也想着法子给自己寻找一些关于羊肉的文化故事。除了那个关于羊肉泡馍是朱元璋发明的经典故事外，我一直就没有弄明白，什么叫挂羊头卖狗肉呢。单从字面意思来看，羊头显然是没有狗头更值钱。要不然怎么会挂羊头卖狗肉呢。

我很小的时候，和爷爷奶奶住在农村。记得有一年要过年了，当时还是生产队。生产队里要宰杨，说是给大家分羊肉。我去看了，结果看了一半我就跑回家了。看到那血腥的场面，看到羊跪地流泪的场景，我想这世界怎么要用羊这种动物来诉说生命的残酷呢。多少年之后我明白了，生命的转换更替其实就是生命哲学的天成命题。有人说，生命的美很多，但是不知道最美的是什么。让我说，生命的记忆其实就是在血腥中走向涅槃的。作为一种生命，能转换成另外一种更高级生命的延续，这本身就是生命的一种价值。

羊肉被端上桌了，大家可能都饿了，所以个个都是狼吞虎咽的。我也不例外。只是母亲很少动筷子。我问母亲怎么不吃呢？是不好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母亲摇摇头说，就在父亲去世的两个小时前，还说等我区医院看望他的时候，让我拉着他去吃一回老孙家的羊肉泡馍呢。可谁想，一切都不可能了。

说到父亲，我不知道该对母亲说什么。是呀，人生有很多自豪，但是也有很多遗憾。我不知道生命的自豪是生命的荣耀，还是生命的遗憾才是生命最本真的记忆。我对母亲说，我就是父亲留给这世界的存在，我今天替父亲好好吃，父亲一定能感觉到，父亲也一定会高兴的。母亲点点头，轻声说，生命大概就是这样延续吧。

小妹可能看到我和母亲总说话，就说吃羊肉可以暖胃，吃羊肉可以补肾，吃羊肉还可以食疗很多疾病呢。我说，其实羊肉能让朱元璋成就霸业，羊肉也能让生命留下记忆。小妹是大夫，学过中医，所以她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诠释羊肉的奥妙。其实不然，要说生命的伟大，我想恐怕莫过于羊的这种进化般的奉献了。

我开始觉得点的菜肴多了，怕大家吃不完。因为都是羊肉，在下午吃了怎么好消化呢。可是到最后，桌上几乎没有留下多少东西，除了骨头，就是一些汤水了。临走的时候，母亲说，用塑料袋把羊骨头带回去，可以给狗吃的。我照办了，当我把母亲送到家里离去的时候，忽然觉得，一种生命能如此完美的转化成另外一种生命的形式，到底是上帝的造化，还是苍天的美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