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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逍遥”——我的“文革”时代纪事之三猪不戒

发表于-2005年02月11日 早上8:43评论-1条

“文革”时期的“造反派”和“保守派”都喊着“忠于毛主[xi]”,“捍卫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口号,在那儿抢班夺权,争权夺利。从辩论到大字报到武斗,矛盾在不断地升级。终于,爆发了震惊全国的赣州“6·29”事件。

那时,“造反派”占据了赣州城区,“造反派”以学生为主,也就是赣州三所高校、九所中学的“造反派”组成的“赣州大中红司”以及其麾下的各个战斗队,他们持有学校民兵配备的一些淘汰武器。而“保守派”则是以工人主力,加上学校和各单位的“持相同政见者”,他们持有更多更新式的,各厂矿原来武装部和民兵配备的武器,他们要“以农村包围城市”,他们要攻进城来。

六月二十七八日起,出城的道路就被封死了。在城里能听到零星的枪声和爆炸声,夜空中还不时划过拖曳红色尾巴的弹迹,居民们都龟缩在家里不敢出去,熙熙攘攘的“造反派”如暴风雨来临前的蚂蚁般在街上忙碌穿梭,不时有满载着人或物质的汽车呼啸而过。

那天,曾上群来到我家里,邀我和二弟出去,说是到外面去看看人家打仗,很有趣的。我们三个人就来到街上,没有人问我们是谁,也没有人问我们干什么。我们跟在一群学生的后面,来到了市中心的章江餐厅。章江餐厅灯火通明,一楼的大餐厅里人们川流不息,有戴红袖章的,有戴柳条帽的,也有挎着“盒子炮”(我们不清楚手枪的种类,只在电影和小说中看过盒子炮),拿着梭标和背着长枪的,只有我们三个穿着背心和短裤,吸着拖鞋。餐厅里蒸了几大木桶饭,几十张大餐桌坐满了人,个个脸上都是一副上刑场的悲壮和肃穆。人们互相之间可能也不熟悉,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匆匆忙忙地吃,匆匆忙忙地走,服务人员在不停地上菜和收拾碗筷。桌上的菜很不错,见没人询问,我们就偷偷跟着混在“造反派”中饱餐了一顿。

吃完饭,我们远远跟着几个像当“官”的大学生,到南门口去“视察”。南门口那边黑洞洞地,黑影中簇拥着许许多多的学生,一个个手上都拿着梭标或是步枪,他们很激动也很紧张,总在说怎么对方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们三个人蹲在那儿小声说着话,也在听别人说话。那些学生都是外乡人,南腔北调什么口音都有,他们说上面得到可靠情报,“保守派”决定今天一定要打进城来,看来今晚有一场大战。

我们蹲了几个小时不见开火,我就提议回家睡觉去。曾上群说:“既然出来了,仗一定会打,我们就再等等吧,反正吃饱了也睡不着。”我们就继续蹲在那儿等待。

大概是早上四五点钟了吧,天已有些蒙蒙亮了,我们正有些昏昏欲睡,突然有人大身喊:“制药厂那边有情况!”我们一听,仿佛注射了一支兴奋剂,浑身一激凌,跟着几个人疾步朝制药厂那边跑去。

制药厂门口有条街叫江东庙,江东庙路边有一个高高的拜将台,据说是古代点兵拜将的地方。“造反派”在离拜将台有二三十米的马路上,用大麻袋的盐包筑了一条横断马路的工事,大约比一个人的身高稍矮点。我们跟着那几个人来到工事边,工事内有六七个拿着步枪的人守在那儿。他们说刚才从拜将台那个制高点打过来一梭机枪子弹,现在又没动静了。我非常激动好奇,想看看工事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可是刚把头伸出去,就听得“叭共”一声枪响,工事上盐包的盐飞溅起一尺来高,吓得我赶紧把头缩了回来。那守卫工事的一个看来像“头头”一样的人,大声喝斥我:“小鬼,快蹲下!你不要命了?”

这一枪真的把我的胆都差点吓破了,我想要回家。可是天已经大亮了,工事后面还有大段没半点遮挡的马路,怎么撤退?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地坐着等待。曾上群坐在中间,我和弟弟一人坐一边,三个人紧紧挨在一起,背靠着工事坐着。我们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令人胆战心惊的屠场。

坐了有一个多小时,突然又听得“八共”一声枪响,这声音特别地近,特别地响。我一看自己的身上和腿脚上溅上了大片的鲜血和肉末,曾经在书上看过,被枪击中的人当时是感觉不到痛的。我便大叫起来:“我被打中了!”这时,我听到曾上群也在喊:“哎呀!我的手……”我扭头一看,他的手掌已经缩到了上胳膊处(那是一颗开花子弹,子弹从他的手掌根处射进去,“开花”以后,再从上胳膊穿出来,骨头粉碎了,但筋还在,就把手掌扯上去了。后来据那阻击手交代,看见我们三个人在那儿坐着,他是瞄准中间这位开的枪,万一打偏了也能打中其中一个),血还在汩汩地流。看见这惨状,我吓得脸都变了色,为了止血,我抖抖索索地将自己身上穿的背心脱下来,将他的上臂用力扎紧。有个二轻系统的小伙子匍伏着过来,把曾上群背在身上,我和弟弟跟着他,沿着路边的围墙一路爬了下来,把曾上群送进了医院(后来因为多次感染,曾上群的这只手臂就整个截肢了)。

趁曾上群做手术的时候,我跑出了医院,我要尽快赶去曾上群的家里,向他家人报告这一不幸的消息。我浑身是血,赤luo着上身,发疯似地在大街上奔跑着,路人都惊奇地朝、看着我。我来到曾上群的家里,哽咽着说了这一情况,他的一家人都哭了,他的父亲——一个很有名的建筑师,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竭,狠狠地责备我:“人家打仗,你们凑什么热闹?三个人数你年纪大,你怎么可以带他们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呢?……”我垂着头一声也不敢吭,我悔恨交加,我理解他们的心情,我也被吓蒙了,我的心像刀割一般地难受。

曾上群在他家是三世单传,他截肢以后,家里没有劳动力,我就每天上他家去,帮他家里挑水、劈柴、买米,凡是气力活我都包揽了,这样干了一年多。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5-2-11 13:32:2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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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共[1]个
榆平-评论

让我感受到了另一个社会背景下的气氛。at:2005年02月11日 下午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