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这种好奇心往往使人不能做到“六根清静,看破红尘”。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每天都有许多使人难以想象的情况出现,每天都有令人口瞪目呆的事情发生。我们毕竟不是守中入定的老和尚,我们还只是十多岁的孩子,虽然我们不能参与“革命”(那是我们心中难以言表的“痛”),但哪里有热闹,我们还是很积极地去看的。
学校的同学走向社会”破四旧”,抄家抄回来许许多多“四旧”的东西。金银首饰、美元、手表、照相机那些值钱的东西,那是由学生组织的头头们掌管的,至于学校有个姓刘的头头利用保管之便侵吞了许多金子,那是“文革”后传出来的。学生们抄来的书,便堆放在学校偏僻处的一个大的土木结构的房间里。那房间是个平房的单间,门窗很破旧,颓败的木门上挂着一把大锁,从关闭的窗户玻璃,可以看见里面乱七八糟堆成小山似的书籍,我有一次在学校闲逛时发现了这个秘密。
那天上午,我带着弟弟和他的一个同学来到学校,让弟弟在外面放哨,我和那个同学就用拳头敲碎了一块窗子的玻璃,从窗格爬了进去。我们进去以后,尽情地翻,拼命地找。很多书籍的纸张已经发黄,积尘很厚,真有点“翻故纸堆”的味道。我们选了一些像《康熙字典》、《梦溪笔谈》、《清宫十三朝演义》之类的书,每人往怀里塞了好几本,从原路爬了出来,就回家了。第二次我们约好再去偷一次,可是来到学校一看,那敲碎玻璃的窗格已经钉上了木条,边上还贴了一张《通告》,用粗黑的毛笔字写着:“近来,发现有人到此偷窃‘四旧’图书,一经抓获,即以破坏文化大革命论处!勿谓言之不预也。”下面落款是学校里最有实权的‘红旗造反队”。吓得我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舌头伸出老长,一溜烟便跑回家去了,再也不敢去染指这些令人垂涎三尺的书。
那时,在赣州发生了一件家喻户晓的大事:赣一中有个叫舒北斗的学生,在学校批斗老师的大会上,把一个教历史的老师曾广渊当场打死了,舒北斗遭到了市公安局的逮捕。学生们认为曾广渊是“罪该万死”的地主分子,被打死是“罪有应得”,就打出了“舒北斗无罪”的口号。此口号一出,就得到了全市工人、学生造反组织的响应和支持。公安局没有答应释放舒北斗的要求,学生们便在市公安局门口搞起了静坐绝食的抗议活动。我们去看的时候,靠近公安局的阳明路、北京路坐满了学生,他们把被褥、席子都搬去了,有的坐着,有的横七竖八地躺着。刚开始还在给市民门演说,在唱着《抬头望见北斗星》一类的煽情革命歌曲。过了几天不断有人饿昏,弄得救护车就像瞎头苍蝇一样来回奔跑。但我们也看见有人在躲着别人吃饼干,一吃完又躺被子里去了。看到救护车抬走的那些面色苍白的学生,听着那使人忍不住想掉眼泪的歌曲,再看看这些偷腥的谗猫在那儿装模作样地骗人,我们对他们便非常鄙夷起来。
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造反派和保守派的矛盾日益尖锐起来。各级造反派的宣传车不停在街上游荡,高音喇叭在播放着“最高指示”和火药味极浓的各式“宣言”、“声明”和口号,满载着戴柳条帽的工人赤卫队的卡车不断从大街上呼啸而过,整个空气中都掺揉着喇叭和哨子凄厉呼鸣,一场不可避免的大战有一触即发的态势。
我们照样在每天下午到河里去游泳,但河水已不再干净,经常从上游冲下来几具死尸。男尸无非是捆住了手脚,被水泡得走了人形;那些女尸就惨不忍睹的了,不是被割了ru*房,就是赤身luo体地被人在下体插了木棒。这种暴行,不是只有美国鬼子和日本鬼子才干得出来的吗?我开始对我们“礼仪之邦”的一些“君子”的“人性”感到怀疑起来。
有一天,我们在河里游一段约四百米的水域,我先下水游。游到一段浅水区的时候,我的脚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那上面还有衣服。我一下就明白了,我踩到了一具死尸。我的魂都差点吓出了躯壳,拼命加快速游了过去。待我游到对岸,这边的伙伴在大声问我:“怎么样啊?”我忙呼喊他们:“很好,快过来吧!”那边的七八个人便先后全游了过来。等他们过来和我会合的时候,我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情况,他们都说踩到死尸了,还怪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委曲地说:“我一说你们肯定就不过来了,你们要是不过来,我一个人就更害怕呀!”返回的时候,我们再也不敢从原路回去,拐了一个大弯游回来。
那天下午,我们去河里游泳的时候,浮桥已经被断开了三截,听人说是河对岸的保守派给拆的。我们看对面一片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不见,就下水往对岸游去。快游到对岸时,突然从大榕树后面冲出一群头戴柳条帽,手持梭标的人来。我们一见就像游长距离的游泳运动员游到水池尽头需要返游一样,一个转身急速掉头就赶紧往回游。那伙人见没抓住我们,气得嗷嗷直叫,搬起一块块的片石,像雨点般地砸向河里。我们急忙潜泳前进,石块砸在水面,被水的浮力托住,慢慢地沉下来,到了身上已没有了打击力和痛感。待我们游回这头的岸边,一个个已是吓得瘫软如泥,望着对岸仍在声嘶力竭叫喊的那些人,我心里想:这真是令我终生也难以忘记的一次惊魂之泳啊!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5-2-11 13:32:0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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