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被文化大革命宣布停止了十一年的高考制度终于恢复了,这对于前途已经几乎陷入绝望的下放知青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知青们犹如久蛰冬眠的虫子,惊闻春雷蠢蠢蠕动起来,大家欢欣雀跃奔走相告,大家重拾书本挑灯夜读。父母亲也极力怂恿我去参加高考,但我毕竟和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贵族”们不同啊。我上有年迈父母,下有娇妻弱子,就这样一甩手去读书了,他们怎么办?
这时,父母亲就来做我的思想工作了。他们说:“碰上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考,读了那么多的书,你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做一辈子农民,还让孩子也世世代代面朝天吗?你去读书也就三四年的事,我们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家里交给我们,你就放心考去吧!”
他们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懂呢?只是思想上一直有顾虑,现在有父母亲撑腰,我也就放下包袱了。我清点整理原先学过的课本,这些年来,从没有想过它们还会有什么作用,撕来上厕所用,已消灭得差不多了。没有书怎么复习?我就到本公社那些念过高中,这次又不准备去参加考试的农民家去找,到公社中学去借。好不容易找到几本数理化的课本,虽然从高一到高三的还不全,我也只能将就着这些有限的资源学习起来。
那段时间,我没去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也没出门去做油漆,一个人关在家里没日没夜地看书。至于考什么样的大学,一家人早就商量过了:我们家成份不好,搞文化大革命也是学文科的倒霉,要考就考理科。尖端科学要讲成份,不会要我们这样家庭的人,医生悬壶济世,在什么社会都吃香,就学医吧。父母亲原来在广州,对那儿有感情,就要我考中山医学院。
我复习了十来天,考期就到了。考试的前一天,我乘了一百二十里的车来到宁都县城。碰到了许许多多认识和不认识的下放知青,他们和我一样,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一副营养不良,饱经风霜的样子。但一个个又都表露出那种满怀希望,跃跃欲试的神情。使我很容易联想到在古典小说中看到的那种举子进京考试的情景。我在县城找了一家条件很差,但收费低廉的小旅社住下。问同住在一个旅社的熟悉知青,借了我原来没找到的那几本数理化课本,突击看了一个晚上,就看了这一时半会,我第二天就答对了一个忘了十几年的排列组合题,捡回来二十分呢!这是多庆幸的事。
考场设在县中的教学楼,听到铃声我们像听到生产队出工的哨声,蜂拥进教室。由于十几年没摸过课本,没握过钢笔,天天拿锄头和油漆刷子的手拿起笔来,突然感到它是那么小,那么轻,那么不听使唤,写出来的字是那么丑陋,那么不堪入目。宁都县中的教学楼是砖木结构,楼板是木板钉的,有点陈旧不堪的感觉。坐在我右边前一排的一个男生,不知是在哪个公社下放的,不知是尤其紧张还是因为害怕,几场考试从头至尾都全身颤抖,震得楼板一直振动不停。
由于是第一年恢复高考,考虑到学生荒废学业十几年,出题老师还不想太为难大家,就没有像今天的高考那样题量大,涉及面广,出题刁钻古怪。考题不多,都是一些大题目,像语文就几个文学知识题,和一道作文题《难忘的时刻》,我编撰了一个在北京接受毛主[xi]接见红卫兵的故事,描写了那时的激动心情(我这种家庭成份的人哪有资格到北京去串联啊),然后梢加过渡,就跳到今天恢复高考第一次走进考场的场景和感受,最后点题。考试完了,我自我感觉还可以,就坐车回去照老样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没把这事看得太重。
过了有十多天吧,公社贴出了大红喜报,我和另两位知青榜上有名。那两位都是宁都本县老三届的下放知青,一个在公社中学教书,另一位在公社所在地的大队当赤脚医生。
当时全县有些公社在这次高考中剃了光头,公社认为我们一下能考上三个,是为公社长脸了,很光荣。就派了车,敲锣打鼓地送我们去县城体检。体检回来,我把要准备的衣物全准备好了,还抓紧时间去做了一段时间油漆,想多赚点钱留给家里,也准备带点钱出门自己要用。
可是等了很久,那两位同去体检的知青已经接到通知上学去了,我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后来托人到县里打听,说是我的政审过不了关,就名落孙山了。
第二年高考仍旧举行,我又报名了。这次报名后,我又和父母亲做了认真的研究,考虑理科既然有限制,就报文科吧;名牌大学既然有限制,就报考本地院校,所以我这次报考了本地的赣南师专。程序依然是这样的,考试出来我的感觉也依然不错。也敲锣打鼓送到县里去体检过了,可这次政审关却没有想到卡在了生产队。就是那位卢书记口授生产队的会计写了一条意见:“他父母亲是右派,他有很重的家庭负担,他去读书了家人生活怎么办?不同意。”这事是生产队的那个会计在后来告诉我的,卢书记这次又很好地展示了一下“领导我们事业核心力量”的作用。不过从今天客观地来分析,他并没有看重我家成份和反对我出头的意思,他怕我走了增添生产队的负担,这种非常现实的考虑,也应该是情有可原的。
后来是公社书记看到我两次高考,无论是考理科还是文科,都像是囊中取物,就下令将我调到公社中学去当民办教师,要我为公社培养考场新生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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