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国庆节长假以后,天气就渐渐短了,天亮的越来越迟。翠英明显感觉到起床后时间不够用,正好最近单位接了一个大单子,估计要到元旦才结束,每天六点半就要到厂里。有几次真想辞职,家里也缺人手,明达在南方打工,公公心脏不太好,不能做重活,里里外外全靠婆婆一人,要照应毛头,要做家务,还有四五亩地,但是一来赵厂长不会同意,像她这样熟练的老师傅没几个,那些毛丫头经常连裤子缝都缝不直;二来四五口全靠明达一个人工资也不够花,光毛头一个月的奶粉就要二三百块,还有公公再怎么省一个月总得要200块买药,上班除了补贴家用自己手头也活便。
天气短不只是时间不够用,还有就是在上班路上会害怕,特别是走到竺家大竹园那条小路时最害怕,到了大马路才好些了。到了十一月,天亮的更迟了,不过令翠英稍感宽慰的是最近差不多每天在竹园转弯以后,都会遇到一个挑豆腐的老太太。和她打招呼,也能添点人气壮壮胆子。老太太看上去六七十岁光景,头发花白,一身蓝衣服,上身的蓝褂子罩着的小棉袄总是解开纽子敞着,弓着腰,急急忙忙的赶路。一副豆腐担子看上去挺沉,估计是挑到集市上卖的。
“豆腐奶奶早!”每次遇到时,翠英总是把自行车铃按得特响亮,然后清脆的喊一声。
“哎---,姑娘早!加班呀?”老人家都会这样的回答一句。
这一回一答也着实增加了翠英的胆量。这竺家大竹园说起来叫人害怕,别说一早一晚了,就是大中午的也总是黑魆魆阴森森的,几十年来,寻死觅活的总喜欢往这里面跑。就在翠英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天放学,看到一群人把一个女人从竹园里抬出来。走近一看,那人舌头伸出来老长,快到了胸口。害得她好几天吃什么吐什么,还老做噩梦。
离冬至越来越近了,天亮得更迟。一天早晨,翠英起床后推开窗户一看,外面下起了大雪,地上也有好几寸。雪太厚,车子是骑不起来了,一定要迟到了,心里有点发急。从床肚里翻出一双旧皮靴,拿起一把雨伞,早饭也没吃就出门了。出门以后,雪渐渐小了,空气清冽而新鲜,她忽然有点兴奋了。洁白的地上一个人也没走过,她想起了小时候下雪天,起早到麦田里跟着兔子脚印找兔子窝的往事。走得急,到了竺家大竹园边上时,快出汗了,身上有点刺刺拉拉的。忽然一只大灰喜鹊扑棱棱从竹园里飞走,飘飘洒洒落下了好多雪,把她吓了一跳。过了岔路口,刚转弯,她一眼看见前面豆腐奶奶的背影,虽然不很清楚,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于是她紧赶慢赶地追上了。
“豆腐奶奶早!”
“姑娘早,今天自行车不好骑了?”
“是呀。下这么大的雪,你也没歇一天呀?”
“歇不下来呀,天里就磨好了。这鬼天,估计要赶晚市了。你今天上班会迟吧?”
“不迟,还来及。”翠英看着老人什么雨具也没用,头上肩膀上全是雪,不觉心生怜悯,问道:“奶奶身子骨不错呀,怎么不叫家里人送一下?”
“谁送呢?老棺材中风挺尸在床上七八年了。”
“你有几个小鬼?不在你身边?”
老人换了一下肩,苦笑道:“索性死掉好了,落个残废害人,也是天天躺在床上。”
“哦-----”翠英有点后悔,怕说到老人家痛处。
豆腐奶奶倒不觉得,好像很久没和人这么说过话了,不待翠英再问,就滔滔不绝的说道:“说出来不怕你姑娘笑话。儿子本来也是好好的一家,前年,不,大前年,说什么帮人家拆迁来钱,跟了周老大搞拆迁。开始是有钱,一回家红红绿绿地数钱。小花,就是我家原来的媳妇也跟着乐,天天大鱼大肉的。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一天去拆西刘庄的房子-----”
“周老大?西刘庄?豆腐奶奶不是本地人?”翠英有点纳闷:“这些我怎么没听说过呀?我自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呀!”
“没想到西刘庄的何家是条狠狗,一锹把我儿子腰打折了,拖回家就成了一个废人。我叫小花问周老大要钱来治病,她天天去要。结果钱没要到,却上了人家的床,成了周老大的小老婆。哎,作孽呀!”
“哦,那她不要自己儿子了?”
“凭良心讲,她心里还是有小宝的,有时会偷偷跑出来,在放学路上塞给他千儿八百的。别看我们小宝才八九岁,有志气,钱照拿,就是不叫她娘,不给她抱。”
听到这里,翠英想起儿子搂着她脖子的情景,一阵幸福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忽然她觉得皮靴的拉链松了,就在她低头拉拉链的一刻,猛的惊呆了:这白花花的雪地上怎么只有自己一串脚印呀!那豆腐奶奶的脚印呢?她紧张死了,全身只打冷颤。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刚才还说着话的豆腐奶奶转瞬就没了踪影。
“哇!鬼呀!”翠英扔下雨伞,拼命地向大马路跑去。
2013年元月6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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