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进山已有五个年头，春赏花开花落，夏看云卷云舒，秋忙秋收秋藏，冬享冬猫冬眠，尘世的根缘早已断绝，他享受着这与世隔绝的自然，身心都是轻松。

近水识鱼性，近山识鸟音。他在这山里也有了自己的知音朋友——云雀。

他们的认识也是不打不相交。春山来到深山老林，用树木蓑草搭建一个草堂，如成都杜甫草堂，想在那里安顿自己。　

一天，春山在草堂里看书，享受午后的闲暇，草堂上有云雀鸣叫，婉转明亮，但他也懒地看它。继而，又听到沙沙作响，他意识到可能来者不善，出门一看，云雀正用它的爪挠着他的草堂，苫草被挠得乱七八糟，他恼羞成怒，用书一撂，轰走了云雀，云雀嘴里衔着细草，振翅飞走了。他拾回自己的书，爬上屋顶，修缮被云雀挠坏的房顶。　

第二天，还是那个时辰，他又听到云雀的叫声。才第一声叫，他如条件反射似的弹起来，赶紧出来，怕的是那个讨厌的家伙又挠毁他的草堂。可是它只有鸣叫，并没有挠草。看见春山出来，它还放低了头，放慢了声响，打了一个回旋，像是道歉，又像是邻居的到访。他的书终于没有飞出去，反而静下心来认真地听它歌唱。它的歌声是友好的，欢快的，他也受到感染，嘴上也吹起口哨，鸟儿跳起欢快的舞蹈。这小生灵真逗，有这样邻居不算坏，他开始对它发生了兴趣。他回到草堂，抓来一把小米，嘘嘘唤它过来，云雀也不惧生，在地上捡起的小米粒。一时，地上的米粒捡拾得干干净净，仿佛就是一个游戏，两个人（这时他把它看成了人）玩得好不开心。最后，她可以在手心里觅食了，她的爪她的喙在他的手心轻轻地挠着，仿佛是姑娘的牵手，轻轻松松的痒，直达心扉。啄完最后一粒米，她振翅飞起，他目送着，心里祈祷明天她还会再来；她并没有飞远，在近处树上唧唧叫着，好像一个邀请，他跟上去；她又飞走了，又在前面停下来鸣叫，他又跟上去；她又飞走了，他又跟上去，发现她已在巢穴，这就是她的家了。高高的树枝上，有一捧小小的窝，虽小却十分精致，就像一个巧手绣的花囊，一针一线都是那么细密，春山自愧。暮色坠落山林，云雀飞上飞下，依依不舍地送他。　

他的家和她的家三站路，他们两经常徜徉在这熟悉的路段上。他为她送来米粒，她为她送去柴草。　

不知什么时候，她关心起他的草堂，她重新修缮他的房顶，用她的巧爪能喙像打理自己的巢穴一样密密地罗织。房顶就像磨盘，春山转一圈不需三秒，但对云雀小嘴来说，不啻于地球，她愣是用衔泥和吐沫织了一个圆顶。她的付出，他得到了回报，草堂冬暖夏冷，更是人间高楼大厦无可比拟。　

共同的劳动，加强彼此的关心。下雨天，他都会把云雀唤来，住在他的草堂。他笑她的屋盖翻了，不能挡风遮雨，她也取笑他粗枝大叶。彼此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这时他们戛然而止，他指着她，她指着他，都惊奇于语言不再是障碍，心和心相通，语言也是通畅的，他们为此翩翩起舞。　

语言一通，彼此积郁已久的好奇就像闸门开启，汹涌而来，都有许多问题要问，彼此争先恐后，谁都问不了。他发扬了绅士风度，让她先问。　

“你是避乱吗？”　

“不是，现在是太平盛世，无乱可避。”　

“那为什么逃进山林，与花草树木鸟蛇蚁虫为伴？”　

“因为你呀！”　

“瞎说，在你进山之前并不知有我。”　

“是不知有你，但一定有一个同样的你。”　

“不愿说拉倒，还朋友呢？”　

“我不想说是有道理的，不想让你也陷入痛苦。”　

“当你和朋友分担痛苦时，痛苦至少减轻了一半，痛苦淤积在胸是会生病的。”　

“你是总有理由的。”　

“我说得有理，你就应该听吗？”　

“人世间有这几样东西，权力、金钱、爱情搞得我痛苦不堪。”　

“他们都是像蛇一样的动物吗？”　

“不是，他们有的是物质的，有的是精神的，但他们都勾起人们的欲念，使人贪得无厌，最后人都被他们所奴役，或者他们就成了权力、金钱和爱情的化身，反过来折磨人的灵魂，让人尽失尊严。”　

“我不懂。”　

“人类自己都读不懂自己。你说说你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你看到一个，没有你说的什么欲望，感情极简单，在没有见到你之前，只有饥饿、害怕的感觉，见到你之后，才有了彼此的信任和关怀，算是成长吧。”　

那一夜，他们说了很多，但是好像彼此还有说不完的话。　

到后来，他把他的私心也给她讲了。他在逃往山林之前，其实深深爱着一个姑娘。那姑娘沉静似水，婉约如新月。他们青梅竹马，爱情不知不觉在两个人心中萌发，就如春风化雨，滋润两个年轻人的心，心心相许，憧憬美好的未来。但是世人的俗陋，她爹娘的势利，硬生生把他们扯开，棒打鸳鸯。他心灰意懒，逃到山林。他说遇到她是上帝的补偿，她听了低下头。　

“你有过初恋，假如我是一个姑娘，你还会爱我吗？”　

“我已经爱上你了，这种爱不是肌肤的，是心灵的，我愿和你终老山林，这都不是问题呀！”　

“我是说假如我是女儿身，你爱我吗？愿意娶我为妻终生为伴吗？”　

“……”　

他捧住了她，亲了又亲，热泪盈眶。　

“那好，你扯下我的羽毛，埋在草堂后崖，念动三声：‘云雀我的妻’，我就是你的妻了。”　

春山万分激动，又是一个神话故事，又是一段天仙配，但又有些许不忍，撕扯云雀的羽毛，那该是多么痛疼，那痛疼是连着他的心的。　

云雀鼓励着他，她说那就是她重生的浴火，痛苦越深，她越美丽越贤惠越幸福，为了他们幸福，要把她的羽毛狠狠地拔去。　

春山闭上眼睛，完成了这一切。后崖归来，眼前亮着一个天仙一样姑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