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夜，金戈铁马，浑然一梦，走进你的时代。突然发现，两千三百年前的华夏历史，居然忽略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忽略了一位以生命践行理想，而最终把一个民族从奴隶制转轨为封建制的革命者。

那是中华文化最辉煌灿烂的时代，那是群芳斗艳人才辈出的时代，可以说，那是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的摇篮。而你，是他们中间最勇敢最大无畏最执着的那一位。唯一的一位。

我在你接受车裂的刑场寻觅，寻觅那遥远的五马分尸的烈马的嘶鸣。那一腔热血，溅到我脸上，滚烫滚烫。我随手揩去一片，却用2012年的舌尖舔了。腥的热的，是远古的意志！

我啜饮了你的生命之血，不是为了今夜，去你的刑场凭吊，而是啜饮一位改革家珍贵的营养与光荣。

惊回首，你壮烈的归去，魂魄却在大秦的土地上，长笑两千年。

二

“……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这是《史记·商君列传》里的记载与评价。因此，商鞅，后人对你有法圣之尊。

相对于今日的普法制法刑法而言，你曾经的全民教育与践行，还没有可以超越者。法是什么？你用徙木立信的典故向我们诠释，你用国王长兄的鼻子告诉了后人！（秦孝公的长兄太子傅公子虔犯法，商鞅处以割鼻的酷刑。）

从你开辟的那个时代开始，中国就不缺法。

今夜，我翻开你留下来的一摞一摞的残简，突然有一种自豪感，像一阵春风，从崤函的山间吹进我的心田。原来法制，并不是西方社会的专利。

只是你创立的法制，被时代冠名以“王法”，而今人的法制，被自己冠名以“国法”而已。

我在两顶法冠中选择良久，终究没法下手。

冠冕堂皇的法与严酷苛刻的法，孰优孰劣，我无从回答。或许已经的历史和将来的历史可以作答。

你走了以后，很久很久，一个叫王安石的人，曾经于无奈之中赋诗于你：“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

三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庙堂之上可以畅谈国是，庙堂之下可以对弈国非。周天子脚下的分崩离析，恰恰是培育人才与人才发展的广阔天地。

于是，有了秦孝公的《求贤令》，于是有了君臣同心同德的千古佳话。

商君，请允我做你案头的笔墨，那样，我就可以见证你们曾经呕心沥血的夜谈，然后，借着我的狼毫，纪录下那些开天辟地的君臣肺腑，纪录下理想的光焰中“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赤诚。

你是幸运的，商君。因为你遇到了可以践行理想的知音。“朝闻道，夕死可矣！”何况你们已经整整为目标奋斗了二十年。

这不是传奇，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所说的历史。

在非民主政治的体制中，明君，是法制得以贯彻的首要甚或唯一条件。

大震荡的中国社会和大转型的社会生产方式需要这样一对殚精竭虑血脉相通肝胆相照的君臣。嬴渠梁与商鞅，你俩便是。

天人合一，是时代的意志。

我亦幸运，因为我是你案头曾经的笔墨。即便今天，墨香未干。只等有缘人，打开你的竹简，在挑灯夜读的时候，我可以绘声绘色地，向他讲述那一段惊心动魄的先秦史，讲述山东六国是怎样在你们变法的旗帜下臣服，叩地。

四

商鞅是谁也回避不了的中国历史，商鞅是中国历史上一段不朽的传奇，是传奇中最惨烈的那一出悲剧。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如果没有商鞅，就不会有华夏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一统泱泱两千多年的以汉文明为核心的民族文化恒久的传承与绵延。

因为商鞅开辟了一个时代，这个时代叫封建地主专制。它是迄今为止人类社会发展史上，最为优秀的农耕文化时代。解放奴隶，给耕者以土地，践行法制，王者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是商君法案上的笔墨，我见证了那个独尊儒术的时代，商鞅与秦孝公坚韧不拔的改革。与今天的国法相比，或许，商君的王法失之严酷与苛刻，失之严密与科学，但它却是中国历史上执行得最彻底收效最显著的那一次，迄今为止！

因此秦惠王嬴驷不敢弃之，秦始皇嬴政继承发扬之。

我是商君法案上墨香犹存的笔墨，我看见，今人是怎样把一个“法”字肆意亵渎，玷污的，是两千三百年前先秦的竹简。

突然发现我的评判并不荒诞，欣慰之。最近的大人物当属毛泽东，他说商鞅是“首屈一指的利国富民伟大的政治家”，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真正彻底的改革家，”他“影响了中国数千年。”

我是商君案头的笔墨，我对毛伟人的评价深信不疑，因为他是近现代对中国历史研究最深的政治家之一。我想对着眼前的秦简说：商君血，依然是腥的，依然是烫的，依然是红的。

我用2012年的舌尖舔了，在历史的天空上，草书一个大大的“法”字。

2012年12月29日　喀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