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来得真早,下过之后气温一直偏低,残雪遍地都是,冬青丛里,草坪上,廊檐顶,一层层,一堆堆,一片片,老长时间不能融化;响晴的天,干冷着。万不得已,我这怕冷的人便是不出门的;即便这样,没事还把暖宝充热抱在怀里,真的像个过冬的老猫,精神气快要冻没了。
一楼邻家的老头照列坐在轮椅上,由保姆推出来靠着南墙晒太阳,虽然有阳光,也是个背风地,可毕竟是数九隆冬,到处是白亮亮的冰雪,外面依然寒气逼人;他身上盖着一床薄被子,连手都裹在里面,脖子上围着一条残了色的蓝毛巾,低着头,不停地咳嗽;咳咳····一阵激烈地咳,似乎要把他憋过气去,他痛苦地伸着脖子,好像要把心脏儿咳出来。他的保姆,那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拿着老头嘴巴下的毛巾帮他擦拭嘴角,老头连吐出嘴里浊物的劲儿都使不上了,任由那妇人敷衍了事的抹去。每次咳完,老头便如要死了一般,歪着脑袋,眼睛微闭,呼吸急促,有气无力地哼哼。
傍边带着小童玩耍的人们司空见惯地看着老头气若游丝的样子,他们和那妇人热切地交谈,谈妇人在老头家拿多少薪水,谈老头有钱势的儿女们 远大的前程,也谈老头如今的退休金涨了多少;虽然这一切和他们没有多大关系,但他们羡慕,也嫉妒,啧啧赞叹,又歔欷不已,完了又自我安慰找着由头讲老头今儿活的也没趣,说老头再有钱,儿女再有本事又怎么样呢?虽然独独地给老头买了进出方便的一楼房子,也巴巴地雇人照顾,可一年也没见几回 他的儿女们来陪过他,又有多大的意思呢?更有人说,要不是老头一个月领几千块退休金,还是个摇钱树,也许他的孩子们就更不上心呢?那保姆和他们一起附和着,玩笑着,看不出她对主人的丁点顾忌:也许,老头压根就听不见,也许听见了装听不见,大伙儿说的也是实情,他心里要是明白,必然也是苦楚着。
和一楼的老头相比,原来住二楼患阿尔兹海默症的老太太就算是幸运的了:她的老伴几乎寸步不离跟着她。我刚搬来时候,她老站在楼梯口,见一次问一次我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去哪里,我当初不知道她是病人,便一五一十和她说个明白,可等我回答完她,她一脸漠然,然后再问我雷同的话题,后来我才疑心她是病人。她的老伴一个矮瘦却显得干练的老人总是一脸和气地拉着老太太,笑呵呵给我解释她是病人,要我不要介意,他挽着她的手,就像带着一个孩子那么细心。
老太太什么也不能干,真正像个小孩,老伴把她收拾的整洁干净,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身上的衣服也是洗得翠翠亮亮的,看着很舒心。她像个跟屁虫,只要能看到她老伴就能看到她,她嘴馋,手里一天到晚零食不断,她的老伴说她看见人家小孩子吃,也闹着要,就给她买吧;他说着这些事,看不出他对她有任何的嫌隙,神情平淡而从容。有时还会和大家说老太太闹得笑话,说给她洗脚,刚擦完脚上的水,老太太会又把脚插进水盆里···逗得听者也跟着乐和,老太太倒是一脸茫然,好像她亲爱的老伴说的事情和她完全不相干。
今年秋天,老太因为急性心肌梗塞突然去世,她的老伴一下子如遭霜打,人也极度消沉;人们劝说老太太去世已成现实,要他往开了想。再说侍候她快二十年了,实属不易,要不是老头周到心细,怕是老太早不在人间了。老人眼含泪花对劝说他的人们哽咽道:她早年为我一家老小付出得太多,六七个孩子,十几亩地,我在外地上班,帮不上忙,都是她一人张罗,可把她累坏了,得这病吧,就该我来还报她的;没想到还是走的这样慌,我没有侍候够她,还是觉得亏欠她。老人满脸情深的老泪,令听者心酸动容,不禁感慨:嫁这样有情义的人,再累也值啊!
秋天过去,二楼一直空着,老太太去世,她的儿女怕他们的老父亲过于伤悲,也怕他睹物思人,便把他接走了。每次路过那里,便想到老太太和她老伴挽着手,老伴一脸和蔼的笑,老太太是一脸孩子似的茫然,这个冬天,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唯有一楼的老头不间断的咳嗽声还是那么震耳惊心,有时夜里咳,有时白天咳,我们做邻居都能听到,远离他的儿女们想必是也知道,但是他们听到的很少,故而也不会揪心了。
这一地的冰雪不知何时化完。屋子里毕竟还是有些温暖,客厅里那株滴水莲几片碧青的叶子仍然像玉盘似的绽开着,放到屋外,怕早就冻焉了;其实那个保姆这些日子也不需要把老头推出去晒太阳的,不是有阳光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温暖,特别在这个季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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