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寒风凛冽,我想起了火炉。想起火炉,心里就暖烘烘的,即使冰天雪地又何惧哉?
关于火炉,最早的的记忆不是在家里(家里那时买不起火炉),而是我上高中的时候。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考上了高中,当时白天上课,晚上住在宿舍里,睡的是木板床,二三十人的通铺。冬天很冷,大家挨着挤着在一起 。为了驱寒,大家把门窗都用纸糊了。有人还给木板上铺了草帘子、麦秸。就这样,宿舍还是很冷,有时半夜人都被冻醒了。就在那一年,我们本村的一个姓邓的教师从外地调回来了,他家和我家对门,我平时就把他以“哥”称呼。他在学习和生活方面很关心我,他给我他房子一把钥匙,说我和村里另一个孩子可以去他房子喝水,放东西,如果他不在校时也可以搭炉子生火,烤馍馍吃。于是,我和村里那个男孩真的在他不在的时候,搭炉子,烤馍,烤红薯吃,作为那个时代以每日啃冷漠过生活的学生,这简直是莫大的享受。
再接下来对火炉的记忆莫过于当教师这几十年生涯,这几十年冬天几乎没离过火炉。
当民办教师那阵儿,学校每年发的无烟煤,记得煤球要靠自己去一种制造工具把它做出来。冬天,我在灯下自学,考大学、考师范,火炉开着,茶水砰砰作响,陪伴着我度过多少不眠之夜!我的那个门窗向北的宿舍和办公室,虽然不大,但一生炉子,还挺暖和。我的抽屉放满了书,还有一盒笛子,星期天在家,学校没人看护,我的房子遭盗了(窗户没安铁棍),无非就是那些不懂事的毛孩子干的。一盒笛子全不见了踪影,也丢了几本书,炉子还在窗根下,似乎在向我痛苦地诉说着什么,以至于我现在还常常做噩梦回到那一时期。
最难忘考上师范学校进修那两年,有一回我得了急性肠胃炎,同学们把我送到医院治疗,后来回到学校,在一个搭着火炉的房间,我无一丝力地躺在床上,昏昏迷迷几天,每次醒来,都发现同学王锁民陪在床边,他问我喝不喝,想吃些啥。他没有去上课,给班主任请了假,坐在火炉旁,看着书,专门陪我。病好后,我对他说感谢的话,他却幽默地说:“多亏你病,让我看完了一部长篇小说,写了几篇文章。”
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后来到本县最偏僻的一所农村高中,到这里后,遇到一个小我五六岁的青年教师,他姓牛,面目清瘦,带着高度的近视眼镜,他也教语文,和我很谈得来。特别是冬天,我们相邻而居,常在一起,围着火炉,抽着烟,喝着茶,天南海北地聊天,讨论教学,说社会上的时。牛君好学而健谈,他说起马克思、费尔巴哈、鲁迅、尼采,神采飞扬。炉火将茶水烧得滚翻,这才想起该喝茶了。当然,我们也在炉子上烤馍,加夜餐,特别那辣子酱就馍,吃起来特香。牛君和我都爱熬眼,他有时候看书看一个通宵。有一回,夜里12点了,我刚睡,他打门了,问:“刘老师,你还有馍没有?我想烤个吃。”我披衣起来开门,笑着说:“也该睡觉了!”就给他递一个馍,关好门,转身上床。有时候,我们谁的炉子灭了,就相互用火夹子夹着煤球去救,这火炉就继续燃烧为我们提供热量,去度过那漫长的严冬。
我在这所学校干了整整八年,骑自行车在距家10多公里的路上来来回回。有时路过本乡初级中学,总爱去和一位老朋友——陈老师聚谈。和陈老师相聚,印象最深的还是冬天围着炉子聊天。陈老师大我六岁,我们是忘年之交。他和我的交谊主要是1980年代的高师函授学习,我们是同学,那时的自学是多么的不容易,三天两头奔县城,涉河渡水。所以我们围炉聚话主要是当年的古汉语、古代文学、现代文学的学习。而现代文学总涉及到鲁迅先生,我们都是鲁迅先的崇拜者。陈老师一边抽着卷烟,一边翻着他的鲁迅全集,给我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对老夫子的新见解,使我受益匪浅。他的房子先后挪过三次,那火炉的位置我至今都有印象。他在炉子上做饭,炒菜,我在他那火炉旁也吃过饭,喝过酒,但最多的还是喝茶,抽烟、聊天 。如今,陈老师已退休回家,我多么怀念冬天,怀念和他在一起围炉谈文的日子!
冬天烧煤球取暖,很温馨,也很危险,弄不好要中煤毒。但是没有办法,条件所限啊。那时候,我们总是把门窗上面留有透气的孔,以保空气流通。记得有时还把炉子封闭好,上面放一壶水,搬到门外去,早晨又把它搬进房子。炉子上还可以烤鞋垫,烤棉鞋什么的,不过要注意放好。进入九十年代后,我们搭火炉普遍又加上了抽烟管,抽烟管通到了门外,安全多了。早先是学校在冬天来临之际,给大家把煤块买好,谓之办公煤。不知从什么时候,学校不管了,领导房子鸟枪换大炮装上了暖气,教师各人给个人买煤,据说国家年年都给教师有取暖费。也好,各人管各人,各取所需。所以,也有教师干脆买上电暖扇使用,干净卫生,无非多耗一些电,月末让校方扣除电费而已。但我至今还用着一个生铁炉子,抽烟管从门的倒阁通到门外,那炉子靠着东墙一直没动,它的原主人是一位青年教师,也是我的好朋友。他进城工作已经十三四年了,据说仕途还算顺利,人气不错。那一年他病了,情绪低落,我采来草药让他在炉子上煎着服用,这事儿不知他今还记得否。
拙生 2012年12月31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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