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

岳父是我初中时的班主任老师。

那时班上有四十多位学生，有闻名全国的英雄模范人物，也有闻名全校的优秀学生干部。岳父为带着这样一群学生而自豪。

那时学校时兴勤工俭学，捡油茶球、锤铁路道渣、到农场劳动，开垦农场，学生们勤了四肢，荒废了大脑。岳父也和同学们一样，干劲十足，总希望班上项项领先，事事能得表扬。

那时科任老师一期难上几节课，岳父总是顶着，让大家自习或者到工地上去锤铁路道渣。我们的历史课和化学课老师是学校领导。历史课就是讲故事，很吸引人。按课表安排一个星期两节课，一个学期二十节课，大家都期待着历史老师的到来，可惜的是总是由希望而失望，一期难上三四节课，总是改作自习或者锤道渣。化学老师风度翩翩、潇洒而又有气质，是学校的青年老师，从事社会活动多如牛毛，自然上课的日子也就不多，一个学期下来，课本如新，也不考试。

那时大宣特宣“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学abc，照样干革命”的“白卷英雄”和“白卷道路”。岳父却认认真真备课，老老实实上课。那个时候真备课、扎实上课被批评为“只顾埋头拉车，不顾抬头看路”之人。岳父不怕，认为教书育人没有错，坚持批改作业，有时候忙不过来，还叫我到他的卧室兼办公室去批改。岳父让同学们抽空多读点书，说“书到用时方恨至少”。结果初中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就恢复高考制度了。

岳父在村里算不上名人。因为他所在的村子叫书房村，读书之人很多，在外工作的人也不少。他的父亲是黄埔军校的学生，解放时随国民党部队到了台湾，把妻儿子女留在了大陆。两岸关系解冻的时候，有台湾的来信，也有黄埔同学会的来信，也许是亲情的呼唤，也许是同学的寻找，岳父不敢接那信，怕被扣上有“海外”关系的“恶名”，怕受牵连，几次让邮递员在信封上写上“查无此人”。

岳父师范毕业后先后在川岩、井头圩等地当过中学语文教师。教过不少学生，很多学生对他的正直无私敬佩不已。特别是恢复高考制度以后，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教书育人的行列中来，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培养出更多的国家栋梁之才。那时候，高考制度刚刚恢复，历届的高中毕业生，都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千军万马上高考这座独木桥，竞争异常激烈，全县的高考包括中专上线率不到3%，在乡村中学不剃“光头”有一人挤上这独木桥就“无限光荣”了。我不知道岳父究竟带了多少人走进大学的殿堂，但我知道岳父是倒在他依依不舍的课堂上，然后结束自己的教师生涯的。

岳父生有四女一男，全家生活十分拮据。像他这样年龄的人，很多人都有一名或者数名子女“顶职”，拿上“铁饭碗”，加入到吃皇粮的行列。可是他没有一名子女顶职。大女服农，二女服农，三女服农，四女代课，只有儿子后来凭着自己的实力考上大学，成为就读学校唯一的应届生考上大学的人。后来分在岳父工作过的学校教书。校园周边环境欠佳，发生过学生打老师、学生杀死校长事件，岳父的儿子只得在职刻苦读书，希望能够走出这所学校，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一年后，考上武汉大学历史专业的自费研究生。岳父说，“我送你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再送你读研，没有那能力了。”可是，上天弄人。儿子遭受了被学生打、读研不成、恋爱失败三重打击，不久，患上了精神分裂症。被强制送到精神病院治疗，两个月后回到学校。按照常理应该好好调理，可是学校却安排他上课，还让他替另外一位被抽调搞中心工作的的老师上课管班。由于过度的劳累，在一个春暖花开、风雨交加的晚上，儿子出走了，从此音信全无。岳父和岳母哭干了泪水，哭枯了心智。他没有找学校要人，也没有上诉学校。相反，学校还停了儿子的工资。老两口靠岳父微薄的工资来维持晚年的生计。

岳父自从患病休养和退休以后，从来没有离开过药罐子。岳母没有田土也没有工资，两个人靠岳父那点工资养家糊口、日用开销和养一个常年不断的药罐子。生活可想而知，十分艰难。在行政单位退休，偶尔还有节假日慰问之类的小礼物；在学校退休，年头年尾能够见到领导的面就不错了，很难有领导来看望生活上有困难的退休老教师和老党员。岳父毫无怨言，一天到晚忙锻炼。有时候，还自我安慰：工资少，生活艰，多吃几年赛神仙。

有个学生见岳父的病符合享受特殊门诊的条件，特意替岳父办特殊门诊。岳父正气凛然的说：医保费用是大家一分一分的凑上来的，比我困难、比我病情严重的人还有很多，我不忍心用那个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