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晓雪：

当我给你写这封信时，窗外的明月正透过婆娑树影流泻下来，倾注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桌前是满湖夜月，头顶是漫天星光，为什么你的眼中还含着泪滴，是否依旧为往事而悲伤？

那一切仿佛真的是梦，梦醒时分我们已相隔千里万里，只有这湖水一般淡淡的思念，从这端，到那端，使我们感觉并没有连着万水千山。

那一切仿佛真的很远，远得用我们一辈子也难以走完，如果苍天真的有眼，你我真的有缘，那就让我们平静面对，各自珍重心灵的深处，而不必期待意想中的相逢。

（一）

记得吧，那是五月的长假，我们无意中相识于网上，你固然是个迷糊的新手，我也是个十足的菜虫，眼花缭乱的画面好一阵弄得我头脑发昏，但一看到你的名字我就陡然清醒。“西湖晓雪”——“东湖夜雨”，奇怪么？在南方，一个远离家园和习惯于陌生的地方，那一刻，我们为彼此似曾相识而深深震撼。

那一夜我们聊得很晚，从文学、音乐到运动、旅游，从西湖、东湖到未来、过去，我们的话题无边无际，我们的思绪也飘的很远很远……直到最后网吧关门打烊，我才踩着细碎的星光出来，一向以不夜城著称的深圳，此时街上也隐去了人们的身影。

穿行于朦胧的灯光下，树影里你的笑脸如花瓣匆匆一闪现，挥之不去的青春颜色，从你细密的发丝滴下来，淋湿了我疲乏的眼帘。这时，有轻柔的海风悄悄吹过，异域的气息中我闻到了旖旎的景象，而脑海里的跳跃的字符，正幻化为夏日的私语，回荡在我心底深处。我深深呼吸了一口南方的空气，却又在一闭眼间，看到你从云彩边缘走来，当时光从永恒飞向停滞的刹那，有晓雪飘落在西湖上面，我仿佛又回到了纯真的初恋。

第二天再聊，我们忍不住通了电话。

第三天，你就应邀来访，准备请我带你去爬山、去看海，去相逢意外的惊喜。虽然听过不少网上陷阱的传闻，虽然我们都不属于那种前卫型的都市一族，某种程度上甚至很保守，但我们已经身不由己，来不及沉吟考虑就约定了见面的日子，仿佛彼此已非常熟悉，仿佛明天就要永远分离。

（二）

你来了。即如预先约好的，不要什么约定标识，如果我们真是那样有缘，就让我们在芸芸众生中用心相认。在某辆车门打开的刹那间，我就在人丛中一眼认出了你，那飘逸的秀发、婀娜的身姿，遮阳伞下娉婷的步影，一举眸间就流动着万种风情，正如我梦中所想象。而从你的微笑和移动过来的清馨也告诉我，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不用抬眼，你也可以感觉到我的位置，仿佛这世界只有我们两人，仿佛真的心有灵犀。

深圳的五月已是很热很热，记得吗？那一天你穿着素雅的白裙，在炎炎的骄阳下恰似一朵纯洁的百合，清爽了沉闷的夏日，什么地方响起《水边情思》，然后你从波提切利的贝壳中缓缓升起。

那个城市虽大，却没有属于我们独立的空间，我们相伴穿过路边的椰林，踏过青青的的草地，高架桥留下了我们的欢笑，小湖边镌下了我们轻悠的足迹，最后我们长椅上的倾谈，公园的花圃应当不会忘记。

如果那天傍晚，那趟车没有舍你而去；如果那天后来，没有走过那家咖啡屋。也许我们就此而淡淡离去，就象天空的两片云，不经意中欣喜相逢，然后我往西你往东，各自朝向自己的方向，远去了飘渺的行踪。然而，我们还是走进了深深的怅惘。

当浓浓的咖啡飘着郁香，当舞台上音乐声轻轻奏响，当我们的声音突然变得富有磁性，当我们目光不再接触而是仓皇的躲开，那个时候我们就有某种预感，只是我们任由时光从杯中恣肆流逝，而谁也不肯提起归去的字眼。或者我们只想日子就此停顿，好让我们能长长无言相伴，让我们屏息倾听彼此的呼吸。

夜已深沉，静静的咖啡厅早离去了别的客人，从服务员友好的微笑声中我们终于起身。高大的楼宇挨着星光，机警的夜色掩着椰影，你很调皮的微笑这时充满羞涩，象离群的小鸟惊惶不定，不知道怎么掩饰你内心的感情。

（三）

我住的小屋朴素而简单，除了必备的生活品就是空空四壁，幸好有朋友放了一套影碟设备在我这里，惶然无措了几分钟后，我们终于找到了可以掩饰内心的慌话题乱。你低眉翻弄碟本，而我在旁边静静看着，灯光下你的发丝飘盈闪亮，掩映着诱人的嫩腻。那个时刻，我忽然感觉，清幽的少女体香，正在这方斗室急遽地膨胀，使我全然无处逃亡。

恍惚中你娇声呼我帮忙，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及到的却是一片火闪电光。听得见你无力的一声轻呼，却任由我握住着你的小手，姿情恣意地让柔滑凝脂，缓缓淌进我久蛰的心田，直到许久，直到永远，那是我们第一次亲密接触，第一次走过现实，走进梦想。

我们最终选定了琼瑶的《烟雨朦胧》，从未正眼瞄过言情影视的我，那一夜竟也陪着身边的你沉迷其中，唏嘘不已。随着最后一阵“烟雨”的逐渐散去，我们已浑然成为情意朦胧的主角……

我不知怎样描述那时的感觉，只记得那一刻你的肌肤胜雪，你的鄢容如玉，你紧紧挨近我的酮体滚烫似火，同时正无力地抗拒着，但也就在那就要被激情燃烧的一刹那。我突然清醒过来，我似乎回到了生平中的第一次，那是我和妻子共同走过的神圣时刻，我不应该剥夺你同样的回忆，而且想起妻子我不禁深感愧然。

我于是轻轻起来，替你裹住颤抖的身影，然后迅速走出小屋，一任夜风清凉我躁狂的神经。在那个迷朦的星空下，我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告诉你，我没有承诺和拥有你的权利，因为我有并深爱着我的妻子，也因为同样眷爱着你，因为你也是那么美好和纯洁，因为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能，也不愿留给你一个伤心的结局。

很久很久，我终于平静下来，悄悄蛰回我的小屋。昏暗的灯光下，你已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窗外的世界寂然无声，我就静静坐在床沿，深情地守侯着你的熟眠。

（四）

那一夜，看着你倦迨的睡，看着你柔嫩脸颊边滴下的清泪，我想起了远在家乡的爱人，想起过去那些美好的日子，想起无论怎样艰难和困窘，我们都能相濡以沫、相偎相依，忘不了离家那天妻子迷朦的泪眼，她清丽的影子伴随着我走过了无数个黎明和黄昏，无论我寄居在何方，行李箱中总是装满了深爱和亲情，使我温暖、使我振奋。

日子一天一天，旷远的时空曾令我一次又一次感受到距离的美感，但渐渐的，那种美感似乎单调起来，有种东西悄悄侵蚀了我的神经。有人说，南方这个城市是个大染缸，既令人独立上进，又容易使人沉沦，我所见所闻的一切，包括我自己，仿佛都逃离不了这个荒诞的定律，而“一y*情”就是对它的生动注解。

但我们不应该随波逐流，无论如何都不要忘记漂流的方向，在河流的尽头，一定会有我们理想的归宿，正如我在网上跟你调侃过的，应是“在天涯，不沦落！”困苦的经历，往往正孕育着幸福的果子，寂寞的时候，恰恰会对人生产生深刻的感受，愿我们就象两片不经意邂逅的云，在美丽的天空中含笑相遇，然后“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就那么一瞬间的凝视已经足够。我们并不是寒酸的伦道者，我们只是不愿走出心灵的界限，只是因为我们心爱的人正和我们一样，长时间拒绝了诱惑，选择了等待。

“放你的真情在我内心，明天我们会再相遇”，一首老歌此刻听起来竟是那么的温馨。下一周当我们坐在咖啡厅中时，我们谁也不说话，只是随着幌椅起伏，静静地一首接一首地倾听。岁月如梭，美好的感觉那么无情地疯狂流逝，以至于我们往往只能在旧情复燃中才能捕捉住欣阅的底蕴。人们曾那么不惜用生命和鲜血去寻求的爱情，却习惯于随便往路边乱扔，尤其是当金钱能左右少女或少年的心时，大家干脆不再费劲去寻找，于是酒吧、歌厅、路灯下的草坪到处都留下疯狂的倩影，高楼下、大海中到处轻掷年青的生命，更多的人干脆紧锁易碎的心灵，或者茫然放纵自己的肉身。

但我们已经或是即将能够拥有，为什么还要去随波逐流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静听这感人的音乐，我们已然痴迷，在默默的相互凝视中深深阅读着彼此无声的语言。

“能出去走一会儿吗？”你的声音近切而又遥远，你的泪光昭示着过往的千年万年。好吧，我轻轻地回应，帮你从幌椅上下来，走出熟悉的音乐，走向陌生的星天。

（五）

我们去往海边，椰树下人头攒动，听不到哗啦的浪涛。你很惘然，于是又提议去爬山，那是我曾答应过的，只是现在似乎太晚？但一看到你凄婉的神情，我心软了，反正山顶也人生鼎沸，也许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我们就信步望山上走去。

上山的路曲折而又漫长，灯火渐远，暗夜象波浪拥过来，使我们不知不觉中紧靠在一起。风移树影、空气静寂，听得见彼此纷乱的气息，仿佛这世界只是我们两人的。“情深深、雨朦朦……”你忽然优美地一转身，象一只洁白的鸥鹭凌空起舞，飘逸的身姿伴随着那首难忘的插曲，直向林荫深处飞去。

我突然惶恐的意识到，在这午夜的林荫道上，四野布满威胁，而你只顾一个劲地向前走着，走着。我赶紧一路小跑跟上，一边跑一边喊你停下来。

你站定了，圆润的肩头在微微耸动。我轻轻地走到你身后，颤抖着搂过你的双肩，感觉到你试图摆脱我的束缚，但随即温驯地靠在我身上，从远方溢来的灯光，隐约看见你凝脂般面庞上闪烁的泪光，你哭了。

是该告诉你一切了，我说，我是有家室的人，我很爱我的另一半，我没有权利……你忽然捂住我的嘴巴，说你实际早已预感到，可总试图欺骗自己那不是真的，接着你又哭了，说也许我们真的不该认识，你坚守要将生命中的第一次献给自己的丈夫，可惜我不是的，但你说很感谢我呵护了你最初的承诺，因而为了那片真诚，你能平静地面对所有怅惘。生命，或许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等待未见得遗憾，拥有或许就是失落，谁知道呢？真的，就这样，够了，羁留深圳的一段日子，将因为我们的相识而美丽。

我们终于没有一起上山去，直到现在，也恐怕将直到永远。

因为这以后，我回了一趟武汉的家，再抵深匆匆一晤后你又回到了杭州，而且再也不想下来。就让一切随风而去吧！临走前那天晚上你说，甚至由于许多同事要送你，你阻止了我见你最后一面的念头。

那又是一个朦胧的子夜，我们绕着你住的宿舍漫步了很久，好象就要这样无休止地走到尽头，直到你的手机响起来，那是同事担忧你的呼声，你说你该回去了。我没有什么相送，只是轻轻吻了一下你的晶莹的额头，然后沉默了许久许久，我祈祷能有一个人如我般爱你至深，但比我更负责任，用他的一生来呵护你、眷爱你。

再然后迷朦的夜色中，“我一转身就离开了你，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六）

某个明净的夜晚，我把你那天寄给我的信揣在胸口，然后踩着满地的月影来到大南山——我曾答应过带你游玩、看海的地方。一千多级的山路上，满是成群接队夜游的人们，只有我象往日一样独来独往，默默承受着心中空洞的痛，此时此刻我多么想你就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孩子般问这问那，而我只是含笑回头，幸福地看着你月光一样明媚、皎洁的面庞。

但今夜的我一个人静静走在山石路上，心中满怀惆怅，有音乐隐隐响起，而思绪却随着清凉夜风，轻轻飘向四面八方。

我找了块远离人群的崖石，头上是无边月色，脚下是万丈深渊，浓郁的树冠连绵不绝，宛如神话中巨大的毛毯，使人有临空飞跃的感觉。

西湖晓雪，你看到了吗？前方就是海，波光粼粼、月影荡漾，如烟如织的朦朦夜空温柔地笼罩着广阔的海洋和大地。忽然间，海上月色亮起来，一只贝壳浮上来，随着浪花渐渐涌动，你身着一袭雪白衣裙临空飘舞，时间就在那一刻静止，生命就在那一瞬升华，我感觉我的一切也随之淀积、悠久、祥和……

西湖晓雪，知道吗？那一刻，我差一点就跳下了悬崖，我的灵魂在那一瞬间不顾一切地只想向你奔去。

那以后，你的身影更近切了。

阳光下，每一片飘动的阳伞，都令我频频回首；细雨中，每一丝静止的黑发，都令我梦绕魂牵；路边的咖啡厅，一次又一次响起往日的音乐；郊外的小公园，处处徜徉着熟悉的身影；即使是头上的每片树叶，耳旁的每阵笑声，也使我惘然，使我思念你皎洁的面容。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心也一天天焦虑不安起来，我仿佛迷失在茫茫的大海，身陷旋涡而看不到彼岸。

你的信雪片样飞来，而我却越来越懒于回音，网吧和咖啡厅再也不想去了，我感觉过去的一切就象一场梦。童年、大学、和缀满了回忆的青春气息，或许，还有曾经的浪漫日子，从你身上处处洋溢的熟悉影子来看，我很容易把你当成远方的妻子，这一点你也知道，虽然这种心照不宣中可能真的还含有另外一层意思

正如你所说，我该回家去陪伴和你我一样苦于飘泊、困于孤寂的妻子。我们都只是茫茫人海中并不起眼的小生命，或许我们本来就和任何人没有什么不同，唯一让我们欣慰的是我们虽不富有，却懂得珍惜；虽没成功，却因为有爱而倍感幸福。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何不归？

（七）

国庆节终于来临，过几天手上的项目完成我就可以辞职回家了，因而当热闹的人群呼朋唤友四出游玩时，我却一个人优哉优哉地听音乐，连中秋夜都没出去。

4日晚，正当我一个人静静躺在沙发上看书时，电话响了。

我拿起电话，电话那头却静默着，我看了看显示屏——是你。你不是说“十一”太忙，要带团去韩国吗？

“晓雪！”我轻轻叫了声你的名字，但你依然无言，再次静默中，我听到你压抑的啜泣。

“晓雪……”我不禁紧张起来，声音也变了。

你终于哭出声来，并很快变成了嚎啕大哭，仿佛生命中的所有泪水，都要化作山洪，在没有绿树、没有芳草的原野上尽情地奔泻，尽情地席卷一切。而无论我怎样地哄劝、怎样地呼唤你只是哭个不停……

第二天上午，我飞到了杭州，并按照信上的地址，很容易就走到你跟前。

你还未起床，乌亮的黑发掩映着白皙的肌肤，腮边的泪痕丝毫不见憔悴的影子，似乎还比往日要更动人，更美。

在熟悉的、半含羞涩的微笑中，我紧绷了12个小时的心终于松弛开来，人也差点累趴下了，就顺势在你的示意下走到你床边，轻轻坐下。

“别问我为什么，好吗？”

我哭笑不得。

“我想借你的肩膀靠一靠”，你得寸进尺，真的坐了起来，靠在我肩头上，一缕缕少女特有的清香，使我屏息得说不出话来。

而同时你依然颤抖的心率，令我感觉到，虽然外表上看不出什么，但你忧伤的心还远远没有复原。

（八）

下午，你终于起来，并一定要带我去游西湖，还说才不会象我那样不守信用，骗子！

我们的脚步轻轻在石板路上滑过，敲响着亘古的音乐，从苏堤冬晓到柳浪闻莺，从花港观鱼到雷峰夕照，数千年的园林中处处回荡着你尽情的欢笑，仿佛这世界全被染上青春的底色，仿佛人间从来就不曾有忧郁和烦恼。

夜，悄然降临，我们依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任月光如梦如幻地将我们紧拥在西湖的怀抱里。

牛奶般柔洁的月光，仿佛是从你明媚的面容上映射出来的，美得让我心惊，美得令我目眩，我不禁轻声吟哦：“月啊，照着我吧，但要轻些，不要让我有所感觉，愿我所有的情思，都能配得上你的皎洁……”

你不禁为我的傻样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但随即又神情黯然，透过月光，我看见了你眼中闪烁的泪花。

我亦无语，只是轻轻将你拥在胸前，听任无边的夜色将我们悄悄消融……

那天很晚，我才连哄带拉地将你劝回宿舍

就在我转身要回旅馆时，你叫住了我，说你这些天只是心里很乱，有时甚至莫名奇妙地只想哭，想死……当然，你说你现在好多了，很惭愧让我匆匆地飞来飞去。你还顽皮地说你没有骗我，因为你实践给我当西湖导游的诺言，而我至今却还未带你去看海。

我笑了，忆起你曾给我绘声绘色描述过的：“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

是的，我已见到了晴湖和月湖，也体味过你泪花化作倾盆雨的雨湖，只是更令人消魂的雪湖今生是无缘得见了，因为我属于另外一个方向的湖泊。

而你，也将会有真正属于你的温厚港湾，可以令你酣畅入眠。

（九）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三个多月了，对你的记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共有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又晃若过了千年万年。

偶而，有雨雪飘过，我就想起远方的你来，而一想到你，整个东方都让我感觉无比温暖，仿佛那里也有我心灵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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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众生之中，愿你也有这种感觉。

阿门！

yours　sincelly

东湖夜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