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母亲托人捎来个塑料袋,妻惊喜的解开,里面除了有带壳花生、红辣椒,竟然还卧着个大南瓜。妻连连夸母亲懂味,晚餐又可上一碗纯正的南瓜汤了。
其实这类大路货实在稀松平常不过。南瓜家族倒也丰富了许多,椭圆的、葫芦状、扁平的充斥菜市,还不幸挤进绿色食品的行列,只是大棚出生的居多。我却没有丝毫激动,往集市买菜从不问津南瓜。譬如:它名称暧昧有木瓜、傻瓜、呆瓜、笨瓜贬义的嫌疑。众生形容颜色姣好也多用“出水芙蓉,”“艳若桃李”之类的词汇,如姿色平庸大概会冒出个“南瓜花”的比喻来,叫人兴味索然。“不吃南瓜又一碗”更是麻将游戏中钉死下家的损招。可见,南瓜的人气指数偏低,种族优势也乏善可陈。
南瓜有幸成为我童年时的主菜。我的菜谱按季节可分:嫩南瓜丝,青南瓜坨,老南瓜汤。后一种则可横行饭桌大半年。歪脖畸形品相较差的又沦为猪的主食。南瓜让人畜平等资源共享。它是我生活的必须品,就如同大多数人的职业。尽管讨厌,但每天都深入五脏内腑,如影相随无法挣脱。
粉身碎骨该是南瓜献身精神的写照。常见母亲用剁惯猪草的糙手麻利的刨下一层老南瓜皮,望清水中揉捏几把即丢进滚烫油锅,只消翻搅三五下,便做成一道美味佳肴。削一瓣浑厚瓜肉要两大海碗才盛得住,母亲戏称为“杀黄鸡娘”。瓜子淘尽粘黄内瓤,晒干,炒个滚瓜烂熟,撒把盐,可让全家在煤油灯影里消磨半个快乐的暗夜。当然,这种机会不多,近乎奢侈了,父亲不允许。再则南瓜基本上长不大,挨到老黄恐怕也得到挂层薄霜毛的八九月份。
屋前田埂边栽了五六株瓜苗,翠蔓青叶间有无数绿绿的油油的脑袋晃来晃去,几天功夫却杳无踪迹。因为母亲喜欢在南瓜长到拳头大小就去采摘。南瓜这东西贱,瓜蔓爬到哪瓜也结到哪。然总不见家有堆积如山的南瓜,它们的长势怎么有嘴快!等其他菜蔬粉墨登场,南瓜才可稍稍喘口气,趁着间隙哀哀切切长一通,稀里哗啦结一茬果。喷香的瓜子、经久不衰的“黄鸡汤”可全靠它们了。
至于吃南瓜蔓显然是后来酒足饭饱的附产品。当年谁会去干这种焚琴煮鹤的勾当,大家还巴望它的二胎、三胎、四胎------岂可如此便宜它。瓜架似乎也为稀罕物,南瓜胡乱趴在地面顶多垫点干稻秆。秋后担了竹筐采来便是。结实的木桩、密密的铁丝网、浓荫的绿叶、悬垂的大瓜成了后来休闲的饰物,颇有点陶潜独悟的“采菊东篱下”的意味了。如今的南瓜只种了两棵,奈何吃不消。母亲从挂果始便用赠送的方式来减轻瓜苗的负担,到头来还剩一堆无法处理的老南瓜。
我是不屑再与南瓜为伍,一付肠胃至少消化掉半卡车南瓜。在血管在骨髓都浸染了浓重的瓜气,以致别人待见我恰如我待见南瓜般。妻的口味有点返朴,时不时弄来半捆瓜蔓解口。我偶尔会蹦出,那是人吃的?难道是猪吃的不成!妻面带怒色。母亲的瓜落我家那会,女儿诧异的望着大瓜,嘴张成0形露出红口白牙足有三分钟。呜哩哇啦学童话里小白兔欲把南瓜竖起作车轮使。扑腾几番,连叹:“真胖,太伟大了。”胖好理解,我不明白后一句是指母亲栽培手艺精湛还是夸造物的神奇。我真后悔使尽了*奶的劲将南瓜扛到四楼家中,而应直接转手给堪纳百川的食堂。
南瓜与我结怨太深,断无调和的可能。
有次赴宴上了道菜名曰:南瓜饼,色泽金黄惹人口舌生津。众人一哄而上一扫而光。旁边同事抬起油乎乎的阔嘴:你这厮,每人一饼,怎么不动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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