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三部曲

红颜　

红霞生在小镇长在小镇，可她的美貌却传出了小镇。偶尔来小镇走亲戚串朋友的小青年，见了她一面，总有忘不掉的，每每做了回头客；也有好事的男女无偿为她的美丽做广告的，把她说得如天仙一般，慕美而来俊后生如过江之鲫，趋之若鹜。她做营业员的那个商店因此门庭若市，生意兴隆。店主人宁愿多加工资，多赔饭菜，也想叫红霞多值班。红霞初中毕业，没有多大理想，没有多少去处，家里也没有什么要挂念的、好玩的，也就乐意多值班多挣钱。她值班，老板娘也多陪着她逗她说笑，她的笑声，水泠泠的，比广播里喊出的降价广告还能吸引人，循着声音而来的顾客，看到红霞水灵的面容，更是感觉没有白来，有没有需要都要到小店里看看。红霞善解人意，小鸟依人，总能在你拿起东西犹豫之际，说出它的好处，说出你的需要，赚了你的钱，叫你心里还得美滋滋的，下回还来。红霞就像金字招牌，给小店带来四面来客八方宾朋，使得小店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她真真成了小店的摇钱树聚宝盆。老板和老板娘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们在被窝里，都高兴地相互拍手。

高兴之余，老板娘对老板说：“我高兴可以，你高兴，我就觉得你忘形了，可别打人家小女孩的歪主意！”　

老板说：“我还真的打了这个女孩的主意。”　

老板娘拧了老板一把：“你敢？老娘吃不了你！”

“我不敢，但不等于我不想，她是我们的摇钱树，我怎么舍得她花落别家？”　

“那你有什么办法，做个长长久久留她？”　

“你想，我们有两个儿子，有一个愿意娶她，或者她愿意嫁给我们的哪个儿子，不就长久做了我们家的人？”　

“大儿子上大学，不一定能看上她，既是她看上他，我还看不上她呢；二儿子在家务农，她又不一定能看上他。”　

两口子愁上了，不知如何笼络他们的摇钱树了？　

自那以后，两口子对红霞更好了，好像她就是儿媳妇的人选，两口子越看越喜欢，越喜欢心里越急切。他们也有意把二儿子叫来，给他们两个帮忙，让两个年轻人好多相处，希望擦出火花了，他们就一举多得了。可是二儿子张华，人长得很木杵，不善于言笑，一根筋，一心在家里的农活上，看不上父母商人的习气，更不能体会父母的用心。见了红霞，也离得远远的，好像有些自卑，好像有些不知所措，总之父母干着急没汗淌。　

暑假，大儿子张烨从大学回来，除了看书写字，就是帮父母打理店内店外，深得父母喜爱。红霞也喜欢这个大哥哥式的人物，知书达理，翩翩风度，眉宇间透着清新，唇齿间吐露渊博，这些都是红霞所没有的，所没有听说过的，甚至没有想过的，对红霞来说新鲜稀奇，她愿意亲近这个大哥。红霞对张烨而言，就像一个学生，他可以宣传他的理想，他的见闻，他的学识，信口说来，不必有理有据，没人抬杠辩驳，信马由缰，挥洒自如。要么她毕恭毕敬静静倾听，要么引起她一阵阵欢笑。她的笑，很有磁性，震撼他的感官，直达心灵深处，他心神荡漾，希望她长笑不停。有时，他实在没有什么要讲的了，就想挠她，让她痒痒得发笑。她真的很敏感，他轻挠她的后背，她也会拧着身子笑个不停，眼泪都笑出来了。由于害羞，由于大笑，脸上升腾起红晕，如秋后的苹果，雨后的晚霞，色香俱佳，煞是好看，煞是喜人。张烨被这女学生式的红霞陶醉了，他问红霞，愿意做他的妹妹吗？她说，她更愿意做他的学生，想在他那里学到更多东西。这也满足了张烨的需求，有这样学生不也是幸福吗？学生和老师这样定位，使得张烨和红霞有了更多的亲近。渐渐的他们手上的动作也多了起来，红霞捶他，她感到的是结实，他感到的是舒服。他的手装作无邪地抓住她的小手，在她手心里写字，受伤的感觉真好；有时刮她的鼻梁，说她没大没小不知害羞。更有，有意无意的，手脚触到她少女成熟的胴体。都不言说，又都满心欢喜。　

老板和老板娘想阻止他们两，成全红霞和张华。可是张烨和红霞就是望一块儿凑，看来张烨在家一天，这都是不可能的。他们只希望，年轻人不要发展得太快。　

张烨和红霞就是按捺不住地相互吸引，尽管都还朦胧，但也都怕失去，都想为彼此做些什么，或者得到些可靠的信息或保证。张烨趁帮父母进货的时机，红着脸在女士用品柜台，挑了一瓶香水，这款香水被服务员说得天花乱坠，张烨如获至宝地把它买下，心想红霞一定喜欢。他回家路上，一路想着，如何把香水送到红霞手里，什么理由？设想每一个细节，甚至每一句话如何说，先说哪句后说哪句。心神不定的，他问自己，难道我恋爱了吗？说是吧，真没出息，被一个女孩迷住了；说不是吧，我偷偷摸摸给红霞买东西。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　

他回到家，瞅准父母不在，把香水递给红霞：“不知喜欢不喜欢？”　

红霞也心领神会地袖起来，说声：“谢谢。”　

下午也没有多少顾客，两人在柜台里闲坐着，彼此用眼直视着，红霞扑哧笑出来，张烨被笑傻了，瞅瞅自己并没有什么可笑的呀，站起，捏着她的鼻子：“就知傻笑，一点都不矜持！”　

红霞挣脱开来，站直了身子，背对着他：“晚上到我房间里来，我还你钱。”然后脱兔一样逃走了。

红霞住在他们家的阁楼上，他还真的没有到过她的房间。那里对他来说是禁区，也是圣地。她叫晚上到她房间，干什么呢？还钱？不必还钱，那是他送给她的；即使想还钱，现在还钱不就得了，何须晚上，还到她房间？他睡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想她的话，恐怕哪一句理解有误，闹出笑话。再想想，她总共就只说一句话，认真分析每一个字有没有理解错误，我还是大学生吗，一句话都理解不了？是邀请，分明是邀请。我到她房间干什么呢？要她的钱？不值当的。表达爱情？我还没有想好。她又要做什么呢？女孩心思很奇怪，我还是别猜，静观其变吧。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他数着秒表过，滴滴答答就像奔跑的马蹄，催促他赶快行动。　

那边一个又怎么样呢？红霞也心潮澎湃。他今晚会来吗？我叫他来干什么？我说我爱他，会让他看不起吗？他一个大学生，我一个打工妹，他会在意我的感觉吗？我不管，反正我喜欢。带着一点任性一点好玩，她坚持着。

两颗心一样的跳动，都在等待着，等待夜深人静。　

午夜十二点，张烨没有穿鞋子，轻手轻脚地踏上阁楼，阁楼漆黑一团，寂静一片，他站住脚步，犹豫了一下，想回转，这时一声轻咳，唤回了他的脚步。他刚到门口，就被抱住了。他能感受到她的热烈，肌肤润滑温热，香水浓郁扑鼻，被人依恋的美感油然而生，他抱着她摇晃着，好像要摇落满天的星斗。他低头寻找着她的唇，她仰头闭眼，等待他的吻。初吻是刺激的，都在寻找，都在等待，都在练习，很快，两个渴望的火舌就搅在一起，把彼此心中的火点燃。红霞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慢慢下沉，张烨一把把她抱起，借着月光，轻轻把她放到床上，她也把他搂上床。两人在床上盘桓辗转，气喘吁吁。红霞推开了张烨，静静躺在床上。张烨把她抱在怀里，双手搭在她的胸前，她用手把他的手引向她的衣内，他触摸到她的春山，高高的，光滑而有弹性，温热而有性感。他的两只手摩挲着，早就把红霞弄熟了，她忍不住地呻吟，仿佛仙女的邀约，让他神魂颠倒。他低下头，噙住一个ru*头，红霞一个激灵，浑身颤抖。张烨把它深深吸进嘴里，好想一口吞下。他还不过瘾，又把两个ru*头挤在一起，都含在嘴里。月老见证，两个年轻人都熟了，彼此都放开了自己的身体，彼此又都渴望肉体的交流。不知不觉，两个人身上都一丝不挂了，这时，什么还能挡住两个年轻的心……　

祸水　

自从张烨和红霞偷吃了禁果，他们的关系就更进了一层，语言更亲昵，行为更大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他们恋爱了。　

这不是老板娘希望的结果，红霞尽管人长得漂亮，也会做生意，但毕竟是个初中生，没有工作，也没有家底，她和张烨的差距太大，他们两个结婚，张烨所以的努力不都化为泡影了？这会耽误张烨一世的前程的。张烨这孩子上学这么聪明，怎么就没有眼光呢？不行，我不能让他们恋爱，更不能让他们结婚。红霞这孩子也不看看自己，只想高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嫁给我们家老二，不也叫你有吃有喝，有穿有住吗？　

老板娘开始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一天晚饭后，她叫住了张烨，把他带进卧室，坐定。

“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爱上了红霞？”　

张烨脸吱啦红到耳根：“妈，你问这干啥？”　

“妈问这，是关心你的前途。你努力考大学，家里全力支持你上大学，不就是希望将来有个好前程？你如果娶了红霞，会把你一世前程给耽误的。妈不同意你同她恋爱。”　

“妈，你在我身上都操了二十多年的心了，现在我长大了，悬着的心该放一放了。”

“本来，我该放心了，可是你总叫妈不能放心。你同谁恋爱，我不管，但总得般配。你在大学里找个大学生多好，比翼双飞，夫唱妇随，妈也喜欢；最起码的，也得是一个有钱有势有头有脸人家的闺女。”　

“妈妈，年纪不大，脑筋却很陈旧，哪有找对象不看本人看学历，不看素质看门第的？我心已定，你就别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你心已定？你气死我了。”她真的大张着口，气得脸都变形。张烨过来用手给妈擀心口。　

老板娘拉着张烨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面都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人情世故你懂个啥？况且，你不看妈的面，你也得看在张华是你弟弟份上，照顾照顾他。”　

张烨听了后半句，一头雾水：“这跟照顾弟弟有什么关系？”　

老板娘看她的话，引起他的注意，就进一步编谎：“妈已经把红霞许配给了你的弟弟，再过两天就准备下聘礼。你这样做，对不起你的弟弟呀！”　

“这我弟弟知道吗？红霞知道吗？”　

“知道。知道。”　

“那红霞怎么没有说起过？”　

“憨孩子，你比张华更有出息，她若能得到你的爱情，和你结婚，不是更好吗？她所以隐瞒了你。她能对不起你弟弟，你能对不起你弟弟吗？”　

“可是，我……唉……”　

“所以，你赶快离开她，余下来的事情，我给你的弟弟解释，我给红霞解释。”　

张烨以为自己的恋爱是纯真无瑕的，谁料想却在一开始就陷入复杂利益关系之中，就陷入至亲的人伦关系中，妈妈有利益、门当户对的考虑，红霞小小年纪不也有利益的权衡吗？现在女孩怎么这么市侩，连红霞都不能置身事外，我还敢爱谁？弟弟，你没有哥哥优秀，哥也无心欺负你，请你原谅哥哥，哥哥无脸见你，只有一走了之。　

那天晚上，红霞没有等到张烨上楼来，第二天也没有看到张烨，心里别提有多渴望了。　

中午，在老板家的饭桌前，红霞意外地看到自己的父母，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那顿饭，十分丰盛，老板和老板娘对红霞父母也十分客气，劝酒劝饭，殷勤备至。老板和老板娘直夸红霞聪明能干，红霞爸妈感谢老板和老板娘栽培，仿佛亲戚一般。饭后，红霞爸妈跟红霞上到阁楼，红霞给爸妈泡茶。　

妈妈端着茶，问红霞：“老板老板娘对你好吗？”　

“好。”　

“东家的儿子好吗？”　

红霞以为妈指的是张烨，就脱口而出：“好！”　

“你满意就好，人家下聘礼了。”　

红霞脸绯红绯红的，扭捏着挤到妈妈怀里，不相信幸福来得这么快，是不是张烨求他爸妈向她爸妈求婚的，也太心急了吧？　

“谁去求的婚？”　

“当然是他爸妈。”　

“给谁求的婚？”　

“东家老二呀！”　

红霞像被开水烫了，腾地站起来：“我不同意！”　

红霞父亲一拍桌子：“反了你了，不同意也得同意，同意也得同意。”

红霞遭到五雷轰顶，又遭瓢泼大雨，狼狈地只有哭泣的份。　

妈妈示意爸爸不要说话，她走到女儿床前，给女儿做起了思想：“嫁给老板的儿子有什么不好？不愁吃不愁穿，做个生意，风不打头雨不打脸。人家又有许多彩礼，这样可以给你弟弟说媳妇，总比把你给弟弟换亲要强得多，但凡换亲能有一个好人家？将来吃苦受罪爸妈看不下去，你弟弟也会看不下去。爸也是为你好，你爸高兴得了不得，直给我说是天上掉馅饼，而你不珍惜，他能不急吗？”　

“为什么是他们家的张华呢？再给我十天的时间，让我考虑。”

这个十天，我要见到张烨，听听他是怎么想的，这十天，对她太重要了，决定她的命运。　

爸妈答应了她的请求，把她接回家好好想一想。农村的生活和镇上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更让她灰心的，张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她得不到张烨的话，她怎么答应爸妈呢？她曾偷偷地跑到集镇，向街坊邻居打听张烨的去向，得到答复是一致的，他提前回学校去了。她一听这，骂了一句该死的，所有反抗的勇气都泄了，她无奈地答应爸妈，答应了老板家婚聘。　

很快，她嫁给了老板家的二儿子张华。婚礼上，她只想见到一个人，那就是张烨。可是张烨始终没有出现。红霞心里恨恨的：“好，你今天不出现，你明天不出现，你一辈子都别出现！”　

爱和恨是相反相成的，爱有多深，恨就有多远。别人因爱而嫁，她是因恨而嫁。　

张华和张烨一母所生，名字也相似，就缺少一个火字边，弟兄两可是天壤之别，也许就是张华缺少了一个火字边的缘故，他的生活缺少热情、温情、性情。他们就像一个屋檐下的生活两个陌生人，各人干各人的事，各人想各人的心，无风无雨，无火无燥，她厌烦透了，就想和谁大吵一架，好释放心中淤积。　

她嫁给张华就怀孕了，结婚七个月就分娩了，婆婆说是早产，红霞知道那是张烨的女儿，张华不问，她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反正奶奶爷爷一样疼。　

婚后，红霞仍然在街镇的商店里替公公婆婆打理商店，借口生意忙，她很少回农村见自己的老公张华，都是张华来看她，她的理由是，这样既看了她和女儿也看了父母。　

她是婚姻的过来人，对性的渴求和压抑都使她越来越厌倦张华。偶尔为之，他没有款语温情，也没有技巧花样，她有的忍辱负重，有的是乏味可陈。她眼睛开始向外，集市上有的是寻花问柳闲汉，很快眉来眼去，她上了一个闲汉的床。那闲汉带有几分流气，极尽男女之能事，让红霞神魂颠倒，赔钱赔物都心满意得。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她的糗事很快被公婆知道，一气之下把她撵回老家。　

撵回老家，一天二十四小时面对张华，生活更是沉闷。红霞心中就像有一个春天，性的红杏时刻准备开出墙外。张华有一次请大队会计到家喝酒，红霞热情招待。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有缝的蛋也总能招来苍蝇，她很快就和大队会计勾搭成奸。张华耳聋，别人的风言风语他听不真切，人们说啥他都是笑笑，他依然和大队会计做朋友，别人议论他是不是情愿把媳妇送给会计了。她的第二个女儿出生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会计的，张华对会计还是没有戒备。会计老婆可坐不住了，和会计大吵大闹，几乎都要离婚。婚没有离成，但会计老婆对会计约法三章，红霞又失去一个伴侣，寂寞长夜衾又凉了。后来，她连没有结婚的小伙甚至学生都不放过，谁上她家喝酒甚至看电视，她都留人住宿。渐渐的，好人家的孩子都不让到她家，她像瘟疫，呼吸都传染；无人管无人问的孩子都望她家挤，她是温床，谁都有幸睡上去。她的公婆听说了，气得要死，说八辈祖宗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薄命

强者勇做命运的主人，弱者沦为命运的奴隶，但是无论强者弱者都不能跟命运开玩笑。　

红霞这种淫乱的生活，实际上是跟自己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她近来阴部瘙痒，白带发黄发臭，性生活还有疼痛感。她知道自己怎么了，艾滋病、淋病、尖锐湿疣这些疾病可是谈之令人色变的女性疾病，她不敢怠慢，央求张华和她一道，到省城医院看个究竟。张华很不情愿，有什么病那么严重，还需到省城医院？即使到省城，哥哥嫂嫂在那里，你一个人去找哥哥嫂嫂，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况且家里地里、孩娃牲畜也离不开人手呀。红霞骂他，抽了脊梁骨的癞皮狗扶不上墙，你不去，我自己去，还会把自己弄丢了不成？　

红霞的确怕自己摸迷了。她从来没有出远门，最远的就是到过县城，到省城去她还真是胆怵。她叫张华给哥哥嫂嫂打个电话，说明哪天到省城看病，如有可能，能不能去接站？她详细记下哥哥的单位，嫂嫂的单位，他们的电话号码，家庭住址，揣着这个详尽纸条，她勇敢地上路了。世上本无路，路是逼出来的。　

公共汽车，颠簸在破损的公路上，早晨出发，中午错都没有到站。下了车，熙熙攘攘的人流，裹挟着她向出口走去，她正茫然，一个熟悉而又陌生人喊住了她。她喊声大哥，眼泪没有出息地就要留下来，多年的积怨多年的期盼一下涌上来，思念痛苦就像岩浆几乎冲破脆弱的地壳，这时她就像咽下吐沫一样把一切都隐忍了下去，她一个激灵，变化了一种神态，轻松面对大哥。

大哥镇静了一下说：“路上耽搁了吧？我和你嫂子来接车，等了好大会，她有班，等不得上班去了。还没吃饭吧？我们就到附近吃些饭吧？”

红霞倒也不十分饿，但这毕竟可以和哥哥单独处一会，她同意他的安排。十多年了，她期盼这一刻，等待这一刻，这一刻终于来到了，她还能做什么呢？就吃一顿饭吧！

他们来到一个小饭店，店面尽管很小，但很干净。张烨点了两盘炒菜，一荤一素，要了一碗米饭，尽管他吃过了午饭，还是掂着筷子，陪她吃饭。她吃了几口，又慢慢停下来。“哥，你过得好？！”　

这不像是问话，也不像埋怨，还是激起了张烨的愧疚，这种愧疚是由来已久的发自内心的，这时总可亲口说声道歉：“你的生活我都听说了，我只能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什么对不起。你想想，在当时，公婆的伎俩，父母的威逼，你的不辞而别，我还能向谁求助？心死了嫁给谁都一样，但我于心不甘。你弟弟没有亏待我，但是他也真的不知怎么善待我。”　

“是我的错！”　

“女人就是命苦，像浮萍被风吹来吹去，不知根向何处，家在哪里，心安谁家。我生下你的孩子，我生下别人的孩子，唯独没有生下张华的孩子，这是报复吗？有点。可是我是报复你吗？不知道。我是报复爹妈吗？不知道。我其实是在报复命运，报复我自己。”　

“我都听说了，是我毁了你！”　

“你别怕，我不是专程来责备你的。我有病了，有病以后，才知道生命的脆弱和珍贵。这次我若能看好我的病，我回家就安心过张华的日子，给他生一个小孩，给他半生的温暖。”　

“吃吧，菜都凉了，叫服务员热热吧？”　

“菜凉了，可热；心凉了，可没法热，善待嫂子吧，她也是女人。”

张烨不见这个女人，他的愧疚还是空的，见了这个女人，她的空乏，让他的愧疚实实在在填满心胸。她在省城期间，他极尽所能的照顾她，带她看病，咨询专家，专家耐心向她传播女性卫生知识，知道她来自偏远，又多开药剂，叫她长期服用，也没有什么大碍。张烨高兴，红霞更像捡回一条命。张烨和他妻子、孩子都给这个婶婶宾至如归的感觉，她心满了，意足了。　

回到家里，尽管她还在服药，可完全是个完人了，她把家里由里到外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衣服该洗的洗，该扔的扔，物归原主，井然有位。红霞打扫完毕，自己都欣赏，原来家可以这样子的。她对张华不再冷冷淡淡，做他爱吃的，买他爱穿的，身体好一点，也主动挑逗他。最大的变化，她家大门经常落锁，她常伴张华在地里，那些猴子再张望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仿佛以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她对两个女儿的上学也一样开始上心，经常问问她们作业，甚至还和老师取得联系。　

红霞又怀孕在身，她无比高兴，在第一时间告诉了张华，而且叫张华给她买水果吃，买鱼吃，当个事一般。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顺产一胎女婴。张华说，又是一个女孩。红霞说，女孩也是骨肉。老板娘多时不想问她了，等到她怀孕时，又对她亲热起来。红霞知道，老妈子抱孙子心切，不愿一门无后。大哥在省城，计划生育政策很严，一胎女孩，不可能再领第二胎；红霞两胎女孩，第三胎如是男孩，就是功德圆满了。可是红霞肚皮不争气，又生一个女孩，张华不高兴，公婆也泄气。可有人还不认，要拿这个女孩，给张华的一个什么亲戚换个男孩，馊主意，她把电话打给大哥求救，大哥那里也没有阻止住张华和他们父母的固执和偏见，还是把她的女儿跟人家换了一个儿子。　

她真的骂张华断子绝孙的，张华真的平生第一次打了她。　

接下来的日子，是郁郁寡欢的。　

一年，一年过去了，红霞过了四十，感觉身体一下衰老了，四肢无力，身体困乏，有一点热冷就感冒咳嗽。秋天，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一个人出来走走，看看满地黄叶，心头一阵凄凉，此时一阵头晕，瘫坐地下。下地归来的人们发现了她，通知张华，张华赶紧拨打120，120一路拉着鸣笛，把红霞带进急救室。当红霞恢复过了以后，医院例行了各种检查，检查的结果出来了，对张华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红霞患有肝癌，并且是晚期。

红霞被送到省城医院，医院进步确实了红霞的病情，医院建议保守疗法——化疗。疾病、恐惧、化疗，很快把一个美女折磨得不成样子，她的头发全脱了，癌变的疼痛，折磨得她一宿一宿睡不着。白天她回忆自己的命运为什么多舛，夜晚她梦见病魔厉鬼纠缠，她的精神全部崩溃了，她只求一死，越快越好。　

张烨看到红霞这样，心里的不安膨胀得就要发疯。他多想单独和她呆上一会，给这个就要离去的生命一个真诚的忏悔。终于他找到一个机会，他拉着她，没有阻止眼泪，又一次说了对不起。　

红霞从梦里醒来，看到了他，她说道：“张华就一个孩子，你还不支持我，让她留在身边……这辈子，你能不能满足我一个请求，给我一包安眠药，让我别再受罪。”　

张烨哭着走开了。　

张烨也有失眠症，他有时也靠安眠药入睡，他家里有些安眠片，他真的就带在身边，等到一有机会，就给红霞服下去，他不忍心红霞再受下去。　

张烨在家人都不注意的情况下，给红霞端来一杯水，扶起红霞，示意她喝下去，红霞会意，坚持喝下去满杯水，拉着张烨的手，安然入睡。这时，张华进来，看到哥哥拉着红霞的手，问了一句：“你这是干啥？”

张烨说：“让她去吧！”　

张华看到红霞嘴边的白色溶液，又看看她的安静，他明白了一切。他大声喊来医生，医生发现了她服了安眠药，于是进行抢救。医院也拨打了110，110民警简单了解一下，就把张烨带到公安局，进一步录取口供。红霞回转过来，看看周围，她明白了，对医生说：“是我自己服下的，我受够了，你们就让我去吧！”　

奄奄一息的红霞还是很快去了，张烨还在公安局，没能来看她最后一眼。　

在场的亲友，多流下眼泪，红霞的妈妈一声：“我的女儿，你走得太早了，不等娘了吗？”老妈妈的哭声撕碎了医院的平静，也撕碎了人心的麻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