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六岁那年的一天,吃过早饭,父亲送我去上学,把我交给老师他就回去了。老师给了我两本书,一本是语文,一本是算术。我的学生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学校很小,是我们家族的祠堂,村上的人叫家庙。是一个院子,有两座房子,正房是两个老师住宿和办公的地方,三间西屋就是我们的教室。院子里还有两棵很高很大的杨树,上面有几个乌鸦窝。学生是两个村里的孩子,两个班级在一个教室上课,从中间分开。我们一年级的学生在左边,二年级的学生在右边。上课的时候,老师往往先给一个年级的学生上课,另一个年级的学生写作业。
小学阶段,比较单纯,学习也很认真。那些简单的算术和语文没有难住我,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两门功课经常是五分,四分的时候很少。特别是语文,老师要求我们都要背下来。自习的时候,我蹲在大杨树下,背靠杨树,摇头晃脑,大声背诵课文,很快就能背诵得滚瓜烂熟。下一次上课老师经常让我在班里背诵课文,还经常受到表扬。由于成绩好,我当了班长。也可能这是对我的一种鼓励,表现更积极了,更是以身作则。总是很早就到学校,主动扫地,擦黑板。当时老师生的活也很艰苦,都是自己做饭。有时我到了学校他们的饭还没做好,我就帮着拉风箱。
我也有受批评的时候,还挨过老师的巴掌。一次课间休息,老师吹了上课的哨子,我一点也没听见,还是和一个同学在院子里玩耍,正玩的带劲,突然头上挨了一巴掌。我抬头看了看,是老师。我再看看周围,只有我和那个同学了。这才知道已经上课了,就撒腿往教室跑。还有一次上课,我和同位的同学交头接耳。老师看到了,喊着我的名字说:“到前边来!”我老老实实地走到讲台,老师又指着讲台的一角说:“站那里!”我按老师说的站在了讲台的角上接受站一堂课的惩罚。当时,对这种惩罚叫“亮相。”意思是谁不听话就叫大家看看。我偷偷地看看下面,有些同学幸灾乐祸地对着我做鬼脸,还哧哧地笑。我也咧嘴笑笑。老师又训斥道:“还笑!”我不敢再笑了,但心里想,班长是当不成了,肯定要撤我,没想到过后我还是班长。
上学的第二年,在部队的大哥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说他当了班长,我也跟着自豪。在当时,我不知道部队的班长是多大的官,也不知道管多少人。我给父亲说:“我当班长还管几十个人哩,大哥的当班长管的人肯定比我多!”后来大哥提干了回家探亲,我还问他管多少人。现在想起来,仍很感到可笑。
该读三年级了,又有新生入校了,我们要搬到另外一个院子里上课。说是院子也不是院子,土墙头是半截的,还有很多豁子。院子里只有一个两间的堂屋当我们的教室,没有后窗,光线很差。冬天的天短,一到下午教室里黑的啥也看不见。春节假期过完又去上学。院子里原来的红薯窖被主人扒掉了。只剩下一个长方形的坑,有两米深。课间休息,我们都喜欢围着红薯窖玩耍。突然一个学生跳下去了,上边的同学都往他身上扬土,我也跟着扬。好长时间那个同学爬上来了,一身都是土。我感到很好玩,就说:“咱们轮着下去,上面的同学都扬土,看谁坚持的时间长!”大家同意。我第一个跳下去,脱掉棉袄包上头,闭上眼睛捂住鼻子和嘴,任凭大家往我身上扬土……。放学了,我回到家。父亲看我满身都是土,问我咋回事,我不敢如实回答。但父亲也知道原因,就生气地说:“刚穿上的衣服,就弄的这么脏,你还穿不穿?!”他又看到我的破破烂烂的书更加生气了说:“你的书都破成这样了,还上不上学了?!”
在当时,不光是我的书破了,大多数同学的书刚发下来没几天就破的不成样子了,丢书的也不少。因为当时太穷了,能上学已经很不错了,哪有钱买书包。都是拿着书上学,天热时还好,怎么拿都行。有的端着,有的捧着,还有的夹在胳肢窝下面。下雨天,我怕书被淋了,就脱掉褂子包上,宁愿自己挨淋,也不让书淋坏。冬天天太冷,就抱着书去上课,还有的揣在怀里,所以,书破的很快。不知不觉又是两年过去了。四年级也读完了,我考上了高小。我告别了我的起蒙老师。告别了初级小学的生活。告别了本村的小学校。到三里以外的一个村去上学。
升入高小以后,记得入学报到是在一个平房小院里,我们的教室是西屋。老师宣布了考高小的成绩,我的成绩排名第二,这是我没想到的,心里很高兴。老师根据考试成绩和我原来就是班长,所以让我当副班长。班长是高小所在地这个村的,年龄比我大,成绩也是第一名的那个同学。有了班长,我这个副班长就显得多余了,我也不当回事。时间长了,好像副班长的职务就不存在了。
读了一年,我们告别了这个小院,搬到了另外一个村里。教室是个车屋。更破,夏天漏雨,冬天四处透风,教室里和外边的温度差不多,脚冻的像猫咬一样的疼。有的同学受不了就偷偷地跺脚,老师听到有时训斥几句,有时宣布集体跺脚。这时就听到整个教室里发出咚咚的声音,大约两分钟后,老师说:“好了,上课!”这时,咚咚的声音乍然而至,显得十分安静。
一个学期之后,我们又告别了这个破车屋,又搬回原来的那个村。不是原来的那个小院了,是新建的一个大院子,教室也是新建的平房。也是这一年,当兵的大哥春节回家探亲,给我和弟弟各买了一个书包,这也是我的第一个书包,同学见了也很羡慕。
虽有了书包,却没有激起我的学习劲头,学习成绩也开始下滑。虽逃学不多,却十分贪玩。我做了一个弹弓,又团了很多小泥球当子弹,天天弹弓不离身。打树,打墙,也打家里养的鸡,但不敢往鸡身上打,只是吓唬鸡,都是打在鸡前后几十公分的地方,后来鸡只要看到我拿弹弓,就吓得乱飞。奶奶说:“别打了,打惊了就不下蛋了!”暑假开学,我大哥的同学,也是他的仁兄弟,我叫他二哥,他师范毕业当了老师,教我们语文。一次课堂上,他背对着同学正在黑板的右边写字,我鬼使神差地突然站起来,掏出弹弓,对着黑板的左边打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碎了的泥球四处飞溅。还没等我坐下,他猛然回头看是谁打的。大家都用目光看着我,他也就明白了是我,只是瞪了我一眼,啥也没说,还是接着上课。从此,我好长时间不敢见他,看到他就跑。春节他到我家走亲戚,我看他来了,就跑出去,不敢回家。
小时候,谁都打过架,我们也是。学校临近的四个村的同学老是欺负我们村的同学,经常打坷垃仗。老师听说了,就批评我们。我们还是偷偷地打,我年龄小,个子也不高,投坷垃投得不远,就给那些个子高的同学助威,给他们捡坷垃和小砖头。往往是一放学离开学校不远就开始打了。我们村的学生比较齐心,经常把对方攻击的七零八落。上学要路过一个十字路口,路口有座土地庙,庙很小,一米多高,庙里敬着一尺多高泥塑的土地爷和土地奶奶。我们为了保证打坷垃仗的胜利,也为了保佑学习好,也想让他老人家保佑平安。每逢路过就给土地爷和土地奶奶磕头,磕头时年龄大的同学跪在前边,我跟在后面,嘴里还恶作剧地祷告着。唯一的一个女同学也跟着磕。调皮的同学突然喊道:“拜天地了!拜天地了!”男学生一听哈哈大笑,那个女同学却又哭又骂。因为结婚时才拜天地,所以,那女同学才骂。
每次放假前夕,老师都布置假期作业,我都很少完成。记得是一个暑假快要结束了,我的作业还没开始作,突然想起来了,便准备作。我搬出了小桌,凳子,刚坐下写了没有几个字,感到很热,抬头看看,太阳通过树叶的缝隙照在我的身上。我又停下,找出了床单,绳子,蚊帐竿想搭一个凉棚。弄了半天也没搭好,作业也没做成。开学了,硬着头皮上学去了,老师要收假期的作业批改,同学们都交上去了,我却没有。
该考初中了,我不想考,目的是不想再上学了,给父亲说:“我不想考了,考不上。”父亲不同意。我又找老师,老师和颜悦色地说:“还是考一火吧。”我也没再坚持不考,就跟着大伙去了。
考完初中,就是假期。那一年我们这里受了水灾,庄家都淹了,大人们为缺吃少喝而发愁,我却无忧无虑地到处逮鱼。至于初中能不能考上,考虑得不多。天天都逮一些鱼拿回家。脸盆里,水桶里,喂猪的盆子里放的也是鱼,但是很少吃。因为在当时,生活再困难老百姓也不吃这些小鱼小虾,都只知道吃鲤鱼。结果弄得家里臭哄哄的,也引来不少苍蝇,。我身上也有很大的鱼腥味。父亲看到这种情况,不再让我逮鱼。奶奶也说:“别逮了,没人吃。”我还是照样我行我素,还是天天泡在水里,逮的鱼还是往家里拿。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正玩的高兴,却接到了初中的录取通知。家里给我准备好了读初中用的被子和吃的,就这样我又告别了高小的学校,告别了高小的学习生活,告别了我的老师,,去十二华里外的县第五中学读书了。
去学校的那天,有一多半的路程是趟水。一开始,趟过水之后就穿上鞋子,走不了多远又要脱鞋趟水,后来干脆就不穿鞋了,光着脚走。深的地方连裤子都趟湿了。到了学校,也是一片汪洋,操场里全是水,几副篮球架可怜巴巴地泡在水里。学校里的路勉强还能走。教室里和宿舍里一踩就出水。学校里蚊蝇肆疟,白天是苍蝇的天下,晚上是蚊子世界。入校不长时间,我发现同学生病的不少,一个班总有几个请假的。一天下午课外活动,我突然感到混身哆嗦,头痛,呕吐。我找校医看病,校医说:“又是疟疾!”给了点药,也吃了,不见好转。我坚持了几天,实在不行了,父亲把我接回了家。在家待了一个多星期,病稍好了一点,又去上学了。
当时的生活十分艰苦,地瓜干馒头是多数同学的主食。吃起来就像啃橡皮,凉了之后摔都摔不烂,同学们给这种馒头起了一个名字叫“铅球”。就连这样的地瓜干馒头也不能保证,不少的学生从家里带瓜干里面还要掺上地瓜叶的菜团子。更穷的就是要饿肚子。我们班有一个同学学习不错,但家里极其困难,他带的东西经常不够吃,有时候大家吃饭,他就趴在教室里睡觉。
我的学习劲头还像高小一样,还是不想上学。当时我们是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天下午返校。该返校了,我却没有。第二天父亲问我:“你咋不去上学?”大姐也催我去,我说:“我不想上了。”我在家玩了一个星期,在父亲的催促下,又去了学校。我认为老师要狠狠地批评我一顿,结果他到我的课桌前站了站啥也没说。因为当时中途退学和不辞而别的很多,所以,老师对缺课的学生也不怎么批评了。
当时,虽然日子很苦,但觉悟很高。学校有几颗小苹果树,有一棵树上结了几个苹果。长得快要熟了的时候,校长发现少了一个。就凑吃午饭的时候,把所有的学生集中在操场里,批评了丢苹果的现象。一个老师听说了,赶快拿着那个苹果找到校长说:“不是学生摘的,是落在地上了,我捡起来了。”并把那个苹果交给了校长,校长知道批评错了,又在大会上做了自我批评,说自己主观,没做细致地调查研究,并表扬了那位老师。
初中二年级的冬天,我突然高烧不退,校医说我患的是传染病,还说要传染同学。记得一天的夜里,烧的嗓子冒烟,班主任来宿舍看我,还送来开水,我喝了好多水才好了一些。又过了几天仍不见好转,我请假回家了,父亲带我请一位很有名气的乡村大夫看病,大夫姓马,腿有残疾,是个瘸子,背地里都喊他“马瘸子”,他给我精心诊断之后给父亲说是“猩红热”,中医叫“扒皮痧”还说已经合并败血症,各脏器衰竭,病很重,需好好治疗,不然麻烦。他给我开了几副中药,吃中药之后是好了一些,但还是发烧,不能吃饭,体质越来越差,很长时间没有去上课。过了春节的假期,才勉强去了学校。
初中第三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有些同学闹得很凶,斗校长,斗出身不好的老师,斗作风不正派的老师。写大字报,揭发这个,揭发那个,一副革命到底的样子。一开始,我也跟着瞎哄哄,游行跟着跑,别人写了大字报跟着贴。后来就回家了,有时也回学校住几天。征兵开始了,我参加了体检和政审,一切合格,我应征入伍了。就像朱自清在散文《匆匆》中说的:“……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每个人都是这样,我也正是如此,属于我初中的时光在读书中,在病中,在动乱中过去了,告别了。告别了我的老师,告别了初中生活,告别了县第五中学,告别了同学,到了部队。
世界在告别中变化和发展。历史在告别中延续和前进。每个人也在不断地告别过去迎接未来。我从部队转业后,又上了学,却不再是原来那个不愿读书的小毛孩子了,我刻苦,我努力,我奋进,所以,我当了大夫,也教过书,也干过行政……。毛主[xi]说:“三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我也在不觉间已经告别了半个世纪。回忆是告别的产物,在我告别的时光中,最值得回忆的还是我的学生时代,那是一个单纯的,无忧无虑的,充满幻想的一段时光,但是,已成为我的历史,永远地走了,远去了,告别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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